《漂亮朋友》淺析19世紀法國社會政治影響下的現代冒險家形象


《漂亮朋友》淺析19世紀法國社會政治影響下的現代冒險家形象

莫泊桑,全名居伊·德·莫泊桑是十九世紀後半葉法國優秀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與契訶夫和歐·亨利並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他一生中僅創作了六部長篇小說,其中以《漂亮朋友》最具代表性。有評論家認為“《漂亮朋友》產生在標誌著第三共和國曆史特點的投機活動第一個重要時期最輝煌的時刻,堪稱是這一時期重大事件所孕育的傑作”。在莫泊桑的全部創作中,《漂亮朋友》是社會畫面最廣閣,暴露最深刻,批判最有力的作品。所以恩格斯表示要向莫泊桑“脫帽致敬”。

《漂亮朋友》是莫泊桑於1885年在《吉爾·布拉斯》報上連載的長篇諷刺小說。它通過描寫杜洛瓦流氓式的發跡過程,不僅批判了“杜洛瓦”這類人靈魂的卑鄙與齷齪,更深刻地反映了19世紀法國政治生活的黑暗與醜惡,揭露了資產階級的墮落與報界的汙穢。

作品講述了法國駐阿爾及利亞殖民軍的下級軍官杜洛瓦來到巴黎,進入報館當編輯,他依仗自己漂亮的外貌和取悅女人的手段,專門勾引上流社會的女子,並以此為跳板,走上飛黃騰達的道路。最後他拐走了報館老闆的女兒,迫使老闆把女兒嫁給他,自己成為該報的總編輯。小說結尾暗示杜格瓦在不久的將來很有可能當參議院和內閣部長。

一19世紀法國法國社會政治的特徵


《漂亮朋友》淺析19世紀法國社會政治影響下的現代冒險家形象

十九世紀的法國正處於激烈的政治動盪中,階級矛盾尖銳複雜。在法國大革命之後這大半個世紀中,法國先後經歷了拿破崙帝國的建立和覆亡,波帝王朝的復辟,“七月革命”和1848年的“二月革命”才建立了法蘭西共和國。長期的政治動盪使得法國資本主義發展緩慢,這對法國階級之間的爭鬥起到深遠的影響。

法國的工業資產階級和金融貴族之間結成聯盟,以對付工人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群眾。這是19世紀法國又一社會政治的顯著特徵。法國的工業階級發展的比較緩慢,國家的政權大多還是牢牢掌握在金融貴族集團的手中,直到19世紀30年代,隨著工人階級的力量不斷壯大,工業資產階級意識到威脅,於是與金融貴族聯盟共打壓工人階級。

正如莫泊桑在短篇小說《項鍊》一文中寫的那樣:十九世紀法國的城市可簡單分為以下幾個階層:大資產階級(貴族)、中小資產階級、城市平民、無產階級,政府部門的職員屬於中小資產階級。

在這種社會現狀下,曾經有人將當時法國資本主義制度下做出批判,認為當時的社會中出現一種遊手好閒派,而在這一派系裡包括了封建貴族和資產階級中轉靠租息為生的人。莫泊桑寫出了這種人物是如何產生的:這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人物的特殊經歷和他的性格相結合的產物。這其中就包括了文中《法蘭西生活報》的幕後人物,他們是同報館老闆瓦爾特搞的那些投機事業直接相關的五六個眾院議員,因此在眾院被稱為“瓦爾特幫”。他們由於同瓦爾特合夥或藉助於他而財源廣進。

文中對這一類人的描寫還表現在:杜格瓦在那些騎馬作樂的人中,看到一些人是金融鉅子,他們經常出入名宦顯貴之家,不論走到哪裡都備受青睞,但他們的鉅額財富卻是偷盜來的。另有一些人深受市井小民的尊重,每次街上相遇,必然脫帽致意,但他們在大型國營企業中所幹的無恥勾當,對那些瞭解內情的人來說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所有這些人,不論蓄著短髭,還是蓄著絡腮鬍子,個個都是目光驕矜,嘴角得意,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二資本主義制度下報紙行業的汙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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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從它誕生之日起,就是各個階級和黨派鬥爭的工具和喉舌。巴爾扎克曾在《幻滅》中創造出一個期望通過當作家做記者而出人頭地,恢復貴族稱號來享受榮耀豪華生活的青年詩人呂西安·夏,揭露出報紙在製造社會輿論上的巨大作用。

《法蘭西生活報》的老闆瓦爾特深諳報紙的作用,書中一段話將瓦爾特利用報紙行業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做了詳盡的描寫:

毋庸諱言,《法蘭西生活報》是為獲得滾滾財源而創辦的,因為報館老闆就是一位見錢眼開的人物。對他說來,辦報和當眾議院議員不過是一種謀財的手段。別看他滿口仁義道德,成天笑咪咪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但在用人問題上,無論哪一方面的工作,所用的人都必須是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考驗而看準了的,必須是膽大心細、深有謀略而又能隨機應變者。

所以文中前社會新聞主編布瓦勒納先生雖然從事報業多年,但對於時局的敏感和筆下製造輿論的花樣上仍不夠老練,辦法也少。特別是天生愚拙,不善透過老闆的隻言片語而揣度其內心想法。

他從一家報館轉到另一家報館,彷彿是吃飯,今天在這家餐館吃了,明天又轉到另一家,但吃在嘴裡的飯菜味道有何不同,他卻幾乎覺察不出來。無論是政治主張還是宗教方面的看法,他都一概不聞不問。不管在哪家報館,他都表現出一片忠心,對份內工作更是熟諳無比,經驗豐富,但辦起事來卻似是一個閉目塞聽的聾啞人,一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人。不過他的職業道德卻令人欽佩,從不做那些從其職業這一特殊角度來看顯得不夠誠實,不夠體面的事情。

不言而喻,杜格瓦的“機靈鬼和隨機應變”更能揣度瓦爾特的心思,以筆為發聲器,能夠迅速準確地判斷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以及哪些事會對公眾產生影響。這些控制輿論的手段並不是出於一個新聞從業者的職業道德。他身上具備殘忍而邪惡的經驗和狡黠的個性,在巴黎這個冒險家的樂園裡,他的內心同樣也滋生出出人頭地進入上流社會的野心。杜洛瓦擔任此職,當會完美無缺,用諾貝爾·德·瓦倫的話說,“以國家金融為依託而在政治暗礁間穿行”。

文中還出現一個情節也完全說明當時法國的報紙行業信息不真實與愚弄民眾是非常普遍的。初到《法蘭西生活報》中的杜格瓦跟著聖波坦準備去採訪到訪的他國要員,聖波坦說道:

“您也未免太老實了。您難道真的以為,我會去問那中國人和印度人對英國的所作所為有何看法?在他們的看法中,有哪些符合《法蘭西生活報》讀者的口味,我難道不比他們更清楚?這樣的中國人、波斯人、印度人、智利人、日本人等等,經我採訪過的,已不下五六百之多。在我看來,他們的回答是那樣地千篇一律,毫無二致。因此只須把最近一次訪問記拿出來一字不差地重抄一遍,便可交差。需要更改的,只是被訪者的相貌、姓名、頭銜、年齡及其隨從的有關情況。這方面可不能出現任何差錯,否則《費加羅報》和《高盧人報》很快會毫不客氣地給你指出來。不過對於這一點,你也不用擔心,有關情況,佈列斯托爾飯店和大陸酒家的門房不消五分鐘便會給我們講述清楚。我們可以一面抽著雪茄,一面徒步走去。結果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在報館穩拿五法郎的車馬費。親愛的,一個人如講求實際,就應這樣做去。”

文中不遺餘力地對報紙行業的內幕進行了著重詳盡的敘述,為了讓“瓦爾特幫”中的重要成員拉羅舍-馬蒂厄上臺,瓦爾特利用報紙製造輿論,實現了倒閣陰謀,拉羅舍-馬蒂厄終於當上了外交部長。這個人物是典型的政客,他既沒有膽略,也沒有真才實學,表面擁護共和,其實是個利己主義者,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隨著劇情的發展,他只是瓦爾特幫在政治舞臺上的代表而已,一旦他身上出現了不利的因素,瓦爾特便不留情面地一腳把他踢開。由財閥操縱報紙,在政界和投機事業上大顯身手,這就是《漂亮朋友》所揭示的第三共和國的報界黑幕。拉法格對莫泊桑"敢於揭開帷幕的一角,暴露巴黎資產階級報界的貪汙和無恥",表示極大的讚賞。

三資產階級之間鬥爭中的投機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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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爾特是典型的投機主義者,他授意杜格瓦在《法蘭西生活報》中連篇累牘發表一篇又一篇支持新政府的文章,隨著摩洛哥事件變得十分嚴峻,他在文章中竭力鼓吹出兵,雖然他自己也認為,出兵的可能根本不存在。他在“愛國”的幌子下,大肆煽動人們的情緒,把西班牙視為敵國,對它展開了極其惡毒的攻擊。

“瓦爾特幫”的背後的計劃從瓦爾特夫人口中和盤托出:

向丹吉爾出兵一事,早在拉羅舍當上外交部長之日,他們便已決定了。這期間,他們一步步地,把降到六十四法郎或六十五法郎的摩洛哥股票全部收了進來,而且收進的手段極其巧妙,全都是委託名聲欠佳的經紀人代為辦理,以免引起他人懷疑。他們甚至瞞過了羅契爾德家族的銀行。該行雖曾對不斷有人購進摩洛哥股票感到不解,但得到的答覆是,收購者全系聲名狼藉、瀕於破產的中間人,因而也就未予深究。現在,出兵一事很快就將付諸實施,一旦我們的軍隊到達那邊,國家就會對此股票提供擔保。這樣一來,我丈夫他們便可穩賺五、六千萬。

在這場陰謀的背後,瓦爾特僅股票一項就賺了三四千萬,此外還在銅礦、鐵礦和地產經營上賺了八百至一千萬。法國佔領前,他以極低的價格購進了大片土地,佔領後很快便賣給了各殖民開發公司,因此賺了大錢。

短短几天工夫,他便成了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富翁和實力雄厚的金融巨頭,遠遠勝過一些國家的國王。誰見到他,都是一副斂聲靜氣、低頭哈腰的奴才相。同時他的發跡,也使許多人羨慕不已,內心深處卑鄙齷齪的想法,因而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對他來說,“猶太人瓦爾特”、“來歷不明的銀行老闆”、“行跡可疑的報館經理”、“靠賄賂當選的眾院議員”,所有這些帶有貶損的稱呼已統統成為過去。人們現在知道的他,是以色列人富翁瓦爾特先生。

莫泊桑對筆下“瓦爾特幫”操縱輿論,以控制證據背後的經濟鏈條達到自己的利益這形象的刻畫可謂入木三分。作者在揭示資產者利用政治局勢大發橫財這一現象上的披露,可謂深刻而精準。

司湯達雖然認識到"銀行家處於國家的中心,資產階級取代了貴族在聖日耳曼區的位置,銀行家就是資產階級的貴族",但他在《紅與白》中只寫到銀行家與政治的一般關係。而《漂亮朋友》在這方面的描繪,

無疑是破譯了資本集中的奧秘,進而指出了在社會進步、財富增殖的過程中,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殘酷現實。是對十九世紀上半葉現實主義文學的一大發展。恰如巴爾扎克在《紐沁根銀行》的寫到的:這種事小打小鬧地幹會顯得鬼鬼祟祟,大張旗鼓地幹就成了金融業務。有一些行為發生在個人與個人之間是犯罪,擴大到一定程度就不算什麼了,猶如一滴氫氰酸,溶解到一大桶水裡就失去了毒性。你殺了一個人,人家送你上斷頭臺,然而為了政府的隨便什麼利益,你殺了五百人,對這種政治罪惡,社會是肅然起敬的。你從我的文件櫃裡盜走五千法郎,人家送你取服苦役,然而你以盈利為誘餌巧妙地刺激一千個股票商購買某個瀕臨破產的共和國或者王國的公債,說是為了償還公債本身的利息,這樣做任何人都不會怨恨你。這就是我們生活的這個黃金時代的真正原則。

四杜格瓦現代冒險家形象是當時政治畸形狀態下的產物

《漂亮朋友》淺析19世紀法國社會政治影響下的現代冒險家形象

杜格瓦是莫泊桑塑造的一個現代冒險家的典型。這個冒險家不是在東方的殖民地進行投機活動的人物,而是不擇手段爬上去,在短時期內飛黃騰達,獲得鉅額財產和令人注目的社會地位的無恥之徒。用莫泊桑的話來說,這是“一個冒險家的生平,他就像我們每天在巴黎擦肩而過,在現今的各種職業中遇到的那種人”。

杜格瓦回憶起他在北非的殖民軍地,有一次去搶劫,他和同伴斷送了三個烏萊德·阿拉納部族人的性命,搶到了二十隻母雞、兩頭綿羊和一些金子。想起這段經歷時還露出一絲殘忍而得意的微笑。他覺得自己心裡保存著在殖民地肆意妄為的士官的全部本能。

杜格瓦的平步青雲在於他抓住了兩個機會。第一個機會在《法蘭西生活報》的報館裡。莫泊桑曾寫道:"他利用報紙,就像一個小偷利用一架梯子那樣"。他的第一篇《非洲服役散記》恰巧映襯了當時的政治需要,那麼隨後在當上社會新聞主編後的舞文弄墨,成為瓦爾特幫重要的政治方向的發言人,他已經完全熟練地懂得運用自己手中的筆發佈消息,散播謠言,對公眾心理和金融行情施加影響。

在她認為自己的前妻瑪德萊娜成為了自己前行道路上的絆腳石,他處心積慮監視妻子,最終將她和拉羅舍-馬蒂厄捉姦在床並以此利於自己便利的身份,利用輿論的風暴將將羅舍-馬蒂厄從外交部長的位置上拉下來。他娶瓦爾特女兒的時與情人德瑪萊爾發生爭執,毫不客氣揮舞的拳頭完全暴露了粗鄙不堪和兇暴殘虐的性格。

初中都未畢業的杜格瓦,拒絕了父母安排給他的人生。他一度想要擺脫故鄉那種窮苦潦倒的生活現狀。他的眼前又驀然浮現出酒店廳堂後面那黑咕隆咚的廚房,牆上掛著一排黃磣磣的銅鍋。這是他決定來到巴黎的最初目的也被他最終實現。

杜格瓦在進入報社之後,充分利用自己長相上的優勢、這也是他最具特色的手段。從情人德瑪萊爾到他的前妻瑪德萊娜,再到瓦爾特夫人,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能夠得到女人們手裡的資源。他也的確成功了。由於倒閣成功,他獲得十字勳章,他的姓氏變成了有貴族標記的杜·洛瓦。當他得知瓦爾特和拉羅舍-馬蒂厄發了大財,自己只分得一點殘羹以後,惱羞成怒的他實施著自己的計劃,他一步步接近瓦爾特的小女兒蘇珊將她拐跑,威逼瓦爾特夫婦同意他娶蘇珊。

《漂亮朋友》淺析19世紀法國社會政治影響下的現代冒險家形象

在杜洛瓦盛大的婚宴上,教士用近乎諂媚的辭句向他祝福:"你們是世間最幸福的人,你們最為富有,也最受尊敬。特別是您,先生,您才華超群,並通過您的道德文章而給芸芸眾生以指點和啟迪,成為民眾的引路人。您身上肩負著偉大的使命,您要給他們做出表率來……"

教士的話代表了當時社會、官方甚至是大眾對這個流氓惡棍式的冒險家的成功表示稱讚,這無疑是作者對當時現實生活中資產階級產出的這種現代冒險家的形象進行了無情的、辛辣的諷刺與抨擊。

針對當時體制下湧現出的這種現代冒險家的形象,作者譏諷的態度在文中也多次也體現:一旦剝去那道貌岸然的外表,他看到人人都是些男盜女娼、本性難移的貨色。他為自己能洞穿這一切而感到分外的得意、興奮,甚至有點欣慰。因此他對著這些人大聲喊了一聲:“一幫無恥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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