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黎光
優秀的報告文學創作,關鍵是素材的選擇、掌握和運用。要想使作品超越一般的紀實作品,首先要蒐集大量的第一手素材。2003年“非典”(SARS)爆發時,在廣東省作協的指導下,我第一時間奔赴“抗非”一線長達42天,深入所有與SARS有關的醫療機構共40餘家,採訪接觸120多名醫護人員,包括多個省市疾控中心的流行病學專家等,以及曾患SARS的病人及其家屬,掌握了大量一手材料。
依託這些素材,在SRAS尚未完全消退時,我首先完成了一部1萬多字的短篇報告文學作品《我們守護生命》,側重表現廣東省委、省政府在那場驚心動魄的抗非鬥爭中的堅強領導和廣東人民的抗非精神。
但一手素材的價值遠遠不止這些。因此,在後來的一年時間內,我先將其補充為7萬字的《守護生命》,發表在《中國作家》上;然後,又繼續補充採訪了許多專家,密切關注SARS有關的科研成果,撰寫成30萬字的《瘟疫,人類的影子——“非典”溯源》(以下簡稱“《“非典”溯源》”),通過這次SARS的經歷,對病毒與人類、人類與自然等關係給予科學的追問和思辨,用客觀的態度、科學的方式,引導人們去重新思考如何面對疫情和自然、如何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等問題。這本書最終獲得了第三屆魯迅文學獎,至此我連續三屆獲得“魯獎”。
回顧獲獎作品的寫作過程可以發現,動筆之前,作者必須對所寫領域有全面、深刻的認識。為撰寫《“非典”溯源》,我閱讀了200多本與傳染病有關的書籍——甚至連一本在中國只發行了1000多冊的美國書籍《未來的災難:瘟疫復活與人類生存之戰》也不落下。相關學科知識不僅讓我瞭解了疾病的起源,甚至將整個人類歷史、地球進化都梳理了一遍。唯有知識儲備足夠紮實,寫出來的作品才能有高度、有立意、不說外行話。
此外,作者還需要將這些極其專業甚至晦澀的概念消化理解,用文學的語言通俗、生動地將它們解釋出來。例如,關於SARS病毒和新型冠狀病毒的關係,我可以把它倆總結為“一個冠狀病毒家族中的兄弟”,這樣的表述就形象多了。
今年初,獲悉武漢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我就開始與知乎網展開合作,將《“非典”溯源》的內容重新整合,以專欄的形式發佈,隨著疫情的發展,受到越來越多網友的關注。
這部作品重新火爆,既有必然也有偶然。16年前,我就將這樣一個觀點寫進書裡:某種意義上說,疾病是人類文明進程中所付出的代價,從醫學角度看,病毒更是不會消失的。因此每年的秋冬季,我都密切關注流行病方面的報道,也就留意到了這次的疫情。只有真正深扎進某個領域,徹底將它理解透了,並持之以恆地“盯”上十幾年,才能知道自己的作品究竟能否經受得住考驗,作家的社會責任、寫作價值才會最大程度地得到實現。
寫作可以最大限度地留住時間、留住歷史、留住生命。歷史不僅需要歷史學家去記錄歷史脈絡,還需要高度關注社會問題的作家去記錄和還原其中的細節。回顧我的報告文學創作,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1992年至1998年著重寫人的故事;1998年到2008年著重寫重大社會事件,例如1998年特大洪災、2003年的“非典”、2008年汶川地震等;之後用了10年時間,完成4部以“思辨”為特色,以“追尋中國的現代化腳印”為主旨的長篇報告文學。這次我又重新拾起“人”這個書寫對象,基於對社會的關注和思考,把嚴謹的文字、科學的思維方法帶入敘述的語境中。因為文學追根究底是從“人”出發的,要關注人的命運、人的喜怒哀樂,才會贏得讀者的喜愛。
好的故事,核心最終落在人的“精神”上。比如《“非典”溯源》中鄧練賢醫生搶救一名重症患者時,為了給患者插管吸氧,切開喉管時,患者的痰液噴濺在周圍醫護人員身上。如果不趕緊換一套防護服,醫護人員極可能被感染,但此刻的病人也熬不到大家重新消毒完再來搶救。我對這個場景展開了很細緻的描述,在場醫護人員沒有絲毫猶豫和退縮,選擇了立即搶救患者,他們捨生忘死、盡職盡責的寶貴精神必須被銘記。
每一個作家寫作的切入點都不一樣,但從細微處著筆,刻畫出人的精神面貌,描繪出令讀者身臨其境的畫面感,是講好故事的不二法則。我的報告文學創作堅守“決不虛構”的底線,但充分運用小說的細膩筆意,讓讀者獲得豐富的閱讀體驗。刻畫人物就像辦案,可以精心“蒐集證據”,利用旁人的敘述,讓人物的心理活動、動作行為建立在真實的細節之上,報告文學也可以寫出很好的、可信度很高的心理活動。
另一方面,作為一名傳統媒體人,在網絡時代,必須將傳統媒體的社會責任感、權威性內容引入網絡媒體中,我們應該主動抓住時機入場,同時要堅持自己的追求。
網絡媒體的受眾相對年輕,這次《“非典”溯源》網絡專欄的讀者大約在30歲左右,他們對SARS瞭解並不多。因此,將過去寫的經典作品,用他們喜聞樂見的形式進行重新創作,這也是網絡媒體較之於傳統出版的一個特點:十幾年前的書很少有再出版的,但在網絡上卻可能會“梅開二度”。
同時,網絡媒體也是直觀而殘酷的。根據大數據統計,如果在10秒左右的時間內,文章的內容吸引不了人,讀者可能就沒有耐心了。因此在網絡上再次發表,我的作品必須全部改寫,還要不斷地更新最新數據和相關新聞背景。年輕讀者的閱讀習慣也是傳統作家需要適應的,目前的互聯網閱讀中,通常一篇閱讀時間為12到15分鐘、大約是3000字的文章會比較受歡迎。讀者還並不總是按順序閱讀,可能隨機點開其中一個章節、一集音頻,所以每一小節從標題到內容,都要吸引人且內容相對獨立。
文章內容是否吸引人,從數據上立竿見影。我的《楊黎光說故事》在喜馬拉雅上線後,3天就有大量的點擊,也有其他上線了三年的作品,至今也達不到這個數字。打開留言板,作者可以直接看到網友們的評價,能與讀者直接進行交流,即時性、交互性也是網絡媒體的一大特點。因此,如何在保持作品質量的前提下,順利“觸網”,在網絡上開闢新的陣地,這是每個傳統文學作家都需要認真思考的一個問題。
南方日報記者 黃楚旋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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