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前言

詩歌的發展,看起來非常複雜,但如果能以史學為提挈,便能梳理出一條非常明確的線索。中國文學以《詩經》的四言詩為濫觴,然四言詩體制狹隘且句式結構過於單一,不適合作非常細膩、深切的表達。鍾嶸《詩品》便稱:“<strong>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於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耶

”,而四言到五言的過度與完善,便是由漢樂府來完成的。


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值得注意的是,漢代並非只是完成了四言到五言詩的過度,同時也出現了迥異於四言詩、五言詩的新興體裁-------七言詩。舊說七言詩是出自漢武帝時的《柏梁聯句》,但這個說法在《日知錄》中被顧炎武所推翻。此時,我們將目光移至南方文學後,便能發現這些漢代的七言古詩與《楚辭》有非常密切的關係,本文便以東漢張衡之《四愁》與魏武帝之《燕歌行》為例,談談七言詩脫化楚辭到詩格獨立的嬗變過程。




“漢初好楚聲”與脫化楚聲後的《四愁》詩

在早年學界中,很多人是認為七言詩出自《詩經》,晉人摯虞《文章別流論》稱:<strong>“七言者,‘交交黃鳥止於桑’之屬也”(延續這種說法的還有唐人劉存<strong>),北宋王得仁、明謝榛則持相反意見,尤其是謝榛在總結了王得仁的論述上提出了新的看法,其《四溟詩話》雲:“<strong>《塵史》曰:王得仁謂七言始於《垓下歌》,《柏梁》篇祖之。劉存以〔交交黃鳥 止於桑〕為七言之始,合兩句為一,誤矣。《大雅》曰:〔維昔之富不如時。〕《 公佈》曰:〔學有緝熙於光明。〔此為七言之始。亦非也。蓋始於《擊壞歌》:〕 帝力於我何有哉?〔《雅》《頌》之後,有《南山歌子產歌》《采葛婦歌》《易水 歌》,皆有七言,而未成篇,及《大招》百句,《小招》七十句,七言已盛於楚, 但以參差語間之,而觀者弗詳焉。


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我們注意到,不管是<strong>‘交交黃鳥止於桑’(《黃鳥》<strong>)還是“<strong>維昔之富不如時”(《召旻》),都是單句,我們可以認為其是“長短句”形式,卻不能以此為七言詩的“祖本”,近人楊佐義以“<strong>我們不在中間句斷、而以七言視之,這與正確理想句子的意思及詩歌內容,不也是毫無妨礙嗎?”為理由為摯、劉站臺---------如果真要以此為本,豈不是七言詩的源頭要追溯到最早一個說七字句的人了麼?太過牽強了。逮至<strong>《垓下歌》、亦或是《大風歌》等以七言句式為主幹的詩篇出現,這才能有以此探本尋源的道理。


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項羽有楚歌雲“<strong>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垓下歌》)全為七言句;又《楚辭》中之《國殤》、《山鬼》諸篇也以七言句為主幹,這種“七言句式”與傳統“五言”是有極其大的區別的。五言音緩而調慢;而《楚辭》中夾“兮”字的七言卻調促而語長。其實從這裡看,我們已經知道七言詩必然是受到了楚辭的影響而來,尤其是漢初時候音樂關係的轉移更能為證。


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漢初多好楚聲,《史記·留侯世家》有記載戚夫人作楚歌事,其雲“<strong>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而在《漢書·禮樂志》更是直接說明了劉邦是喜歡楚樂的,而作為漢代音樂的開端,唐山夫人所作的《房中祠樂》也為投其所好而以楚聲為之:“<strong>又有《房中祠樂》,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周有《房中樂》,至秦名曰《壽人》。凡樂,樂其所生,禮不忘本。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漢書·禮樂志》)。


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從楚辭到七言,中間尚經歷了對“些”、“兮”、“只”等助詞的脫化。漢高祖有《大風歌》,雖然不能成為七言肇始,但很明顯已經有了七言詩的雛形,而在東漢張衡的《四愁》詩中,顯示了非常明顯的嬗變軌跡:<strong>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紛紛,側身北望淚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四愁》)如此詩,只在起句夾帶一“兮”字,後則全脫化而出,在句中不再夾帶語氣助詞了。




七言詩體格的純粹獨立:魏文帝與《燕歌行》

劉勰《文心雕龍·章句》有云:“<strong>詩人以‘兮’入於句限,《楚辭》用之,字出句外。尋‘兮’字成句,語助餘聲,舜詠《南風》用之久矣。而魏武否好,豈不無益文義邪?”,因此,《四愁》詩雖然脫去了“兮”字,但仍加入了另外的虛詞:<strong>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紛紛),側身北望淚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四愁》)

如括號處,依然有很多虛詞夾在句內,與其他詩句相比,並沒有完全釋放七言句內容張力大的優勢。


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在詩中加入語氣助詞亦或是無意義的助詞,其實與詞體中加入“和聲”的作用類似,便是以符聲律,避免出現有調無字的情況,所謂:"<strong>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

"便是如此。但詞的“補白”,是從“襯字”到“實字”的過程,我們觸類旁通的思考,文體的進步就是這種通過對內容張力的擴充、對詞辭的精煉來完成的。因此,直到如魏武帝《燕歌行》等七言詩的出現,才標誌著七言詩體在文體上的獨立。

論七言詩的淵源:從《四愁》到《燕歌行》,吸收楚聲後的詩格獨立


<strong>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燕歌行》曹丕


曹丕的《燕歌行》已經看不出《楚辭》的痕跡了,因為在詩中已經完成了“虛字”到“實字”的發展。我們與《四愁》對比,便能發現這種發展後的技術進步。沈德潛《古詩源》評《四愁》詩是雲‘<strong>風騷之變格’,是因為文辭質樸而產生了“<strong>心煩紆鬱、低徊情深”的美學特質。但《燕歌行》則不同,清初王夫之評曹丕詩是“<strong>傾情,傾度,傾色,傾聲,古今無兩。從明月皎皎入第七解,一徑酣適,殆天授,非人力。”,吳淇則評雲:““<strong>風調極其蒼涼,百十二字,首尾一筆不斷,中間卻具千曲百折,真傑構也。”--------之所以出現這兩種不同的評價,無非就是後者在詩中豐富了五感上,章法上的表達性罷了。




結言

總而言之,詩體從四言到五七言的變化過程,是文人們不斷的對前者補足表達能力的創新過程。我們所認定的文體獨立,是他們是否能使這種文體的優勢達到一個相對理想的狀態。這就是張衡的《四愁》詩雖然體制近七言詩,但仍屬“風騷之變格”,而如曹丕的《燕歌行》則被視為七言古詩的原因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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