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在所有文學體裁中,詩歌是跟電影距離最遠的一種表現形式。相比於小說、戲劇等形式,更關注抒情性和美感的詩歌彷佛與電影先天缺乏緣分。在臺詞多口語化的電影劇本中,貿然出現詩歌,可能會突兀地打電影本身的風格和節奏,抑或者將觀眾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詩歌本身。

那麼,當詩歌和電影,這樣一對先天不登對的組合遇上時,到底又會摩擦出怎樣的火花呢?

電影中的詩歌

美國導演瑪雅·黛倫曾說:“劇情的發展是橫向的,但在一個偶然的瞬間,會出現一個縱向的金字塔,在莎翁的戲劇中這是獨白,但在電影裡,這是詩句。”

小說是延展的,可閱讀的,但詩歌是濃縮的,需要感情的領悟。一部小說可以用動輒幾千上萬字去描寫人物的心理活動,但電影卻無法用幾十個鏡頭和多餘的心理空間。此時,如果能恰到好處的出現一兩句詩,便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電影《奔騰年代》中,就用著名詩人艾米莉·狄金森的詩句:“我們不知道自己有多高。”來暗示男主角瑞德·波拉德遠大的理想。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奔騰年代》

電影《不倫之戀》中,曾多次出現威廉·布萊克和費朗羅的詩句。其中威廉·布萊克那首《天真的預兆》中:“乞丐的狗、寡婦的貓,喂一喂就長膘。”曾先後兩次出現在“弗蘭克之死”這個悲劇發生前後。而在結尾之時,又出現了他的“有人讓我們相信謊言,當我們放棄用自己的雙眼。”威廉·布萊克的詩歌多通過事物來預示不詳,格調陰暗,十分適合暗示悲劇。而費朗羅的詩歌則更加能被大眾所接受,出現在影片結尾的“一個男孩的意願便是風的意願,青春的思緒便是長大的思緒。”不僅表達了馬特一生喪子之痛的哀傷,也為他內心不曾昇華的仇恨提供了反差。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不倫之戀》

當詩歌在電影中不斷出現時,往往能暗示整個電影的基調和主題。如電影《星際穿越》中,當末日襲來,所有人的情緒都陷入恐慌、迷惘,映襯在宇宙、時空的洪流下,多少鏡頭和臺詞都無法概況這種情緒,此時還有什麼,能比那首《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更能表達這種莫名的情緒?又如還有什麼,能比那首氣勢如虹的《尤利西斯》,更好地表達詹姆斯·邦德那英雄遲暮,但壯心不未的情懷?

“但我們仍是我們,英雄的心。/儘管被時間消磨,被命運削弱/但我們依然,奮鬥、探索、尋求,而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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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大破天幕殺機》中的詩句,充滿了悲壯的英雄主義氣息

當充滿了絕望氣息的《超脫》迎來結尾時,又還有什麼,能比艾倫坡那首更讓人絕望的長詩,更加壓抑和脆弱呢。面對滿目瘡痍的教室和內心,亨利喃喃自語:

“我的靈魂失語了/我的心在冷卻,下沉/顯出疲軟的病態。”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超脫》結尾的詩句,飽含深意

即使是注重於喜劇領域的《非誠勿擾2》,也曾在結尾的追悼會上,不失煽情地引用倉央嘉措的《見與不見》,去多一些對人生和哲學的探討,為影片在意境上有所增色。

而中國璀璨的詩歌歷史和文化,則為電影臺詞的創作提供了大量寶貴的素材。散發著濃郁東方風格的《加勒比海盜3》,借周潤發的口,用李白那首壯闊的《關山月》:“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來比喻海盜們流離失所的海上生活。而老電影《一刀傾城》中,則反覆出現譚嗣同的詩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不僅極好的呼應影片主旨,也讓主角王五、譚嗣同的捨生取義更加深入人心。

當然,不論是暗示情節還是呼應主題,詩歌都不是唯一,甚至不是主要的手段。對於大多數電影來說,這個使命更多由背景音樂或者場景攝影承擔。

但比於音樂或者攝影來說,語言都不如它們更加直接,需要觀眾再經過一次轉換和領悟。而這個效果則又取決於觀眾的文學素養,如果觀眾本就有較高的文學素養,自然可以聯繫上下文並得出自己的體會,但如果觀眾的文學素養有限,則會無法領悟,反而讓觀眾摸不著頭腦。

所以,對於電影來說,出現在其中的詩歌,毫無疑問是把雙刃劍,用得好能點睛,用不好則顯得矯情而又多餘。

講詩人的電影

和大量音樂家、商人或者歷史人物相比,講述詩人生平的電影實屬鳳毛麟角。詩人這一明顯帶有個人天才和內在情感表達的形象很難和傳統熒幕英雄類型扯上關聯。同時,和畫家、音樂家相比,前者的創作成果更容易直觀地呈現在觀眾面前,但詩歌卻不然。

在普通的電影中點綴詩句,是一種臺詞的創作手法。但詩人的傳記片需要的,是堆砌大量的詩歌,由詩歌到人,來表現詩人的內心世界。在這個時候,詩歌就成了整個電影的核心和必需品。

所以很多描寫詩人的電影,並沒有用過多的筆墨去詮釋文字中的世界。如拍攝於1994年,講述艾略特的電影《詩人和他的情人》,影片並沒有去過多闡述艾略特如何在愛人的陪伴和幫助下寫出了那首曠世鉅作《荒原》,而是更多以女主角薇薇安的精神狀態去入手,對這段戀情和它結出的果實進行隱喻:“男人們禁錮了那個女人來獲得自己的自由”、“男人們在禁錮那個女人的同時也禁錮了自己的自由”。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講述艾略特的《詩人和他的情人》

在由《泰坦尼克號》一炮而紅之前,萊奧納多·迪卡普里奧曾主演過兩部關於詩人的傳記片。《籃球日記》描寫了少年吉姆在籃球夢碎後,如何在親友的鼓勵下提筆寫作,用日記的方式創作,並完成自我拯救的過程。整部電影更像是一個典型的個人歷程,卻鮮見關於詩和詩人本質的探討。

同年的《心之全蝕》中,小李子則扮演了著名的天才詩人蘭波,講述了他不羈輕狂的少年時代以及和魏爾倫的不倫之戀。影片大膽而前衛地講述了這段堪稱禁忌地戀愛,並用了引用了許多蘭波的詩句來烘托這段感情對於蘭波創作的影響,但卻缺乏足夠的深度,引用的那些詩句給觀者而言,也像蘭波那迷一樣的人生一樣,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心之全蝕》

2009年,澳大利亞女導演簡·坎皮恩用一部《明亮的星》,呈現了英國詩人約翰·濟慈短暫的一生。影片著重講述了了濟慈生命的最後三年以及他和鄰家女孩的悽美愛情,精緻唯美的畫面配上濟慈優美濃郁的詩句,為我們還原了這個“將名字寫在水上的人”,那如煙花絢爛而脆弱的人生,那顆明亮的星,激發著他的創作慾望,讓不朽的詩歌通過語言保存下來,成為我們珍貴的遺產。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明亮的星》

在國產電影中,關於詩人的電影寥寥可數,且大多乏善可陳。如改革開放時期的《李清照》、《風流千古》,本世紀初的《王勃之死》,都中規中矩。

其中可堪一說的是《王勃之死》,影片極力地想追求詩歌“美的境界”,並著力用詩歌去串聯那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但卻本末倒置,過渡追求畫面和臺詞的意境美,而忽略了電影的本質——敘事。進而使得電影在節奏和敘事方面顯得非常羸弱,讓讀者在讀完之後,腦海中僅僅剩下了那一幕幕荒涼悽婉的場景。

要知道,想要與如此的意境相匹,就必須要在故事上滿足觀眾的期待。對比於不是講詩人的《春光乍洩》、《藍莓之夜》,很顯然,王家衛更明白也深知,最美的意境其實潛藏於觀眾的共鳴和想象中,而不是畫面。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死亡詩社

在所有講述詩人的電影中,最出色的作品莫過於《死亡詩社》,雖然其中的角色和故事均是虛構,但卻用一位熱愛詩歌的老師,通過他用詩歌影響學生的歷程,讓我們充分領略了大量經典詩歌的魅力。整部電影穿插了大量的詩句,但卻流暢自然,沒有絲毫的出戏和矯揉造作,反而讓觀眾跟隨著主角基廷老師的視角,通過他對詩歌的熱愛去影響學生,最後反向滲透到了觀眾的心中,整部電影詩意盎然,無疑是“詩歌+電影”的最好結合。

讓電影充滿詩意

講詩歌的電影,一定要有詩句,但有很多與詩歌無關的電影,卻充滿了詩意。通俗來說,就是它們都帶有詩的境界,千言萬語,百轉千回,最終卻都濃縮到幾個空遠的鏡頭中,讓人回味無窮。

如《臥虎藏龍》中光影搖曳的竹海,《花樣年華》中欲言又止的留白,《紅高粱》中充滿野性的土地,都是中國電影人,充滿詩意的濃縮。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臥虎藏龍》

而在世界影壇中,能將電影拍得詩意盎然的“電影詩人”更是不在少數,大名鼎鼎的費里尼、塔可夫斯基、戈達爾等都堪稱是最為出色的電影詩人。《大路》結尾空曠無人的海灘、《八部半》中充滿魔幻氣息的過場,《索拉里斯》中巧妙的暗喻,都是電影史上不朽的經典。


詩與電影:電影中的詩歌和講詩人的電影

《八部半》

對於“電影詩人”來說,他們都不再滿足於講一個好故事,而是希望能借故事本身,傳達一種境界和精神。他們開創了獨特的電影風格,也為自己贏得了崇高的地位。

出現在電影中的詩歌,往往是讓人在一眼之間,心領神會,畫龍點睛。但電影的詩意,卻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氣質,使得電影的鏡頭語言、故事結構,都能夠成為詩化的表達。這不僅僅是一種技法上的磨練,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源自於電影創作者,內心的詩意盎然。

而這也是電影和詩歌的結合,最美也最恰當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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