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一個月的疫情之後，有人在想象中的天堂開始狂歡，而另外一部分人還在殘酷的現實裡飽受曲折——
這兩天一篇《疫情還沒有結束》的熱文刷遍各種微信群和朋友圈，讓廣大“老實聽話”的隔離網友知道了北京香山開始了堵車，江西某縣城開始了擁擠的趕集，廣州和鄭州的飯店開始了排隊……
◎ 四川廣元市民扎堆喝茶。/ 微博 @環球時報
如果這些對居家隔離的人們僅僅感受到的是不可理喻，那麼對另外一批人來說，其感受堪稱憤怒和無法接受……依然處在被強制隔離的“硬核家鄉不準出，返工城市不能進”的返程復工族，被前段時間一致被廣為讚譽的多地疫情防控困在原地，復工也成了一場漫長的等待。身處四川老家的90後姑娘劉茜就是其中之一。在經歷了一波三折，截至到發稿日，她還沒有返回上海。在絕望之餘，劉茜向39深呼吸講述了她的故事。以下是她的口述：
PART.1 復工在即，卻無法返滬
我是剛畢業不到兩年的90後，相對於有家庭的70、80後來說，這場疫情雖然帶給我們的經濟壓力沒有那麼大，但受到“月光”的消費習慣影響，要想維持正常的生活水平，儘快復工對我們一樣很重要。
我的好朋友最近就因為復工的事愁得不得了，1月底，她的老闆在微信群通知，安全起見，全體員工3月初到崗上班。“怎麼辦，2月份沒有工資，可我還要交房租和還花唄，殺了我吧……”聽到這個噩耗，朋友生無可戀地向我吐槽到。
雖然在延期開工期間，國家有明確政策規定企業不能安排員工休息，也不能安排補休，需向員工正常發放工資。但是，在企業都難以生存的情況下，能夠做到正常發放工資的單位少之又少，絕大部分人都遭受著跟我朋友一樣的狀況。
◎ 有網友表示，上班2%死亡率，不上班100%餓死。/ 網絡圖片
跟她相比，我就幸運多了，在沒有恢復正常辦公室復工前，我所在的公司允許員工暫時在家辦公，不影響工資的正常發放。但是，我的這份幸運也沒有堅持太久。
2月15日，在家辦公的日子結束，下週一我們就要正式返回公司工作。就在同事們都結束了14天居家隔離期，準備第二天到崗時，我卻有點手足無措，不是因為上班害怕被感染，而是我此時還在四川老家，即便花了半個月的時間也沒有到達上海。
正因為無法到公司報到，我需要一直請假，而這可能會扣掉大半個月工資，真是親身體會了一把朋友的那種無奈和心痛。
因為疫情影響，大年初七的春運復工潮，被政府臨時下通知延後到2月10日。為了不耽誤員工準時到崗，我所在的公司通知全體員工於2月3日提前到達工作所在地，進行自我隔離並暫時在家辦公。
在接到公司通知後，我準備將之前購買的返程票改簽到2月2日，這時上海所住的公寓給我打來了電話。
“您好，根據上海市政府發佈企業復工日期，公寓園區將於2月10日開園，在此之前請不要回來，謝謝。”
◎ 公寓園區封園通知。/ 短信截圖
其實，當我接到這通電話，內心覺得有點矛盾。為了控制疫情，現在很多地方要求外地員工必須隔離後才能上班，所以公司要求員工儘快返回，以便準時復工。但現在園區根據復工日子來開園，住在公寓裡的我們肯定無法正常復工。而兩者為了各自的要求這樣來推行不同的措施，無疑讓夾在中間的我們很無奈和受傷。
但是，考慮到當時疫情還在爆發期，儘管心裡有點不情願，但我還是表示理解和支持，便將自己的情況告知公司，公司同意我暫時在老家辦公，2月10號再返回上海。
於是，我將返程票的日期改簽到2月10日，在家一邊認真工作，一邊等待著返程日的到來。
PART.2 一夜之間兩例確診，疫情管控的難點在農村
我留在老家工作的這一週，村子裡的氣氛也慢慢發生著變化。原來，儘管村幹部挨家挨戶貼了疫情宣傳單，村裡也有大喇叭播報疫情預防知識，但相對於外面的恐慌和嚴肅，我們村裡顯得輕鬆多了，村民們像往常一樣走街串戶，偶爾討論起這次的新冠肺炎，就像說著跟自己無關的事，連病毒的名字都沒講對。有人說，其實疫情管控的難點在農村，這樣一看果然如此。
而隨著這個小城市確診病例越來越多，幾天下來，確診人數竟然位居四川第四。同時我聽說在我們這個小鎮上，就有兩例新冠肺炎確診，其中一人死亡，這可能讓當地的政府有點慌了，也給當地村民敲響了警鐘。
“你走不了，從明天開始封村了，任何人都不準出去，也不準人進來。”2月8日晚上，我爸從鎮上回來告訴我，明天開始我們這裡要封村。
第二天一大早，村口就來了4位村幹部，在路中間放了一根貼滿了“禁止出入”單張的竹竿，旁邊的牌子上寫著“勸返點”三個大字，果然我爸說得沒錯，現在是真的搞嚴了。
而關於是不是封村，有村民說開個健康證明是可以出去的，但要連續測14天體溫才行；也有人說不光村裡封了，連市裡都封了，所有道路統一24小時改成紅燈，私家車闖一次6分200，並把家族群轉的通知給大家看。
◎ 關於道路24小時統一紅燈的謠言信息，很多人都在轉發。/ 微信截圖
聽到這些話，這讓很多跟我一樣著急出去復工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噩耗。“本來明天計劃開車去外地復工，現在車子不能上路，只能請假了……”一家人都等著他養的劉大伯苦笑道。我也只能將老家的情況告訴公司，公司同意我下週繼續在老家辦公。面對公司這樣的處理，我的內心是感激的。
後來，我們聽村幹部介紹，現在並不是務工人員出不去，只要在川居住14天以上的務工人員，找村醫辦理健康證明表，再到鎮上的衛生院蓋好章就可以出去。而那些連測14天體溫以及道路禁止車輛外出的信息都是假的，但這些不可靠的信息肆意傳播，無疑是助長人心恐慌焦慮的催生劑，尤其是等待外出的人員。
2月14日晚上，我來到村醫家辦理健康證明，在瞭解到前幾天的體溫一直正常，且最新測量的體溫也在正常範圍內，醫生給我開了單子，並表示明天我爸拿著表去衛生院蓋章就行了，本人可以不用去醫院。
而這樣看起來，明天只需要到衛生院蓋一個章，但這樣簡單的事，我和我爸卻從早上搞到了中午。
PART.3 辦理健康證流程不統一，辦理過程讓人崩潰
2月15日，一場強冷空氣的襲來，讓北方很多城市都下起了雪，處於西南地區的四川，雖然沒有下雪，但這天的溫度也是低到不行，呼呼刮來的冷風吹得人的臉生疼。
早上8點，我爸準備騎著摩托車向著5公里遠的衛生院去辦健康證，這時路過的一名村幹部表示本人一定要去，流程就是這麼寫的。為了防止白跑一趟，我隨同爸爸一起前往衛生院。
在去的路上，我發現如今的管理是真的嚴，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我就看到了4個勸返點，看來上次確診病例把當地人嚇得不輕。在距離衛生院有一段路程時，一個勸返點把我們攔下，要求登記後下車走路，但沒有作為初步判斷是否為危險人員的體溫測量。其實，我看到的攔截點都是這樣，讓過往車輛登記後放行，沒有強行不讓車輛出入，也沒有進行體溫檢測，讓人不禁懷疑這樣的攔截有何意義，感覺有點勞民傷財。
我和我爸做好登記，大概走了5分鐘到了衛生院，可能是來得比較早，門口還沒多少人。在我們向門口的護士說明來辦健康證時，她說要有通行證才能進行。
“通行證”？講真，這還是我和我爸第一次聽到。我看是一個紅色的圓片，上面寫了一個“通”字。我們表示沒有，護士讓我們找前面路口的工作人員要。於是，我和我爸又返回到剛剛停車的地方。
“你們怎麼快就辦好了？”
“他們要通行證才行，我們出來村幹部也沒說要拿這個，你們有沒有呀？”
聽到我們要通行證，值班的工作人員也一臉懵，表示他們這裡沒有通行證，鄉里都沒有這種東西。“那我們怎麼辦啊？”看到我們手足無措，工作人員建議我們回去找村書記寫個通行證明應該可以。
因此，我爸還是踏上了返程的路，擔心我路上受凍著涼，就讓我在這裡等著。在寒風中大概等待了20多分鐘，我爸拿著通行證明來了。
◎ 四川省政府公佈的健康證辦理流程。/ 四川省人民政府官網
而這樣到處去找通行證以及村幹部和村醫關於辦理健康證流程的不統一，無疑體現了在基層地區，新政策的制定或更改後的下達不到位，使辦公人員之間的工作無法連貫地銜接上，導致最受累的則是配合政策的老百姓，而對於文化水平低的村民來說，在辦理過程中往往更容易崩潰，甚至產生應激行為。因此，對於基層地區政策的落實和執行的問題，我覺得政府是不是應該提高重視和監督？
PART.4 一位孕婦在醫院到處跑？基層群眾健康引發擔憂
來到衛生院，護士看到我們遞上的通行證明單子，讓我們登記好和測了體溫後，到三樓去辦健康證明。來到三樓，我看到寫著婦產科的門口，排了不少人，大家戴著五花八門的口罩，彼此都站得很近。我有點害怕，站得遠遠地問隊伍末尾的人是不是在這裡辦理，他告訴我這裡是辦理點，要拍了CT才能開證明。
“拍CT？為什麼要拍CT啊，我又沒有病？”聽到旁人的話，我很詫異，其實說實話，我是很不想來醫院的，畢竟在疫情特殊時期，醫院無疑是最高危的場合，為了避免發生感染，專家也是一直強調不要去醫院，那些有慢性疾病的患者都不來醫院，而是在家治療觀察，我們反而要往醫院跑，雖然身體是健康的，但也扛不住病毒的侵襲啊。
另外，對於拍CT是否能鑑定新型冠狀病毒，有醫生明確表示，單靠胸部CT是不容易看出來的，需要結合患者症狀表現以及做病毒的病原學檢查才能進行判斷。對於沒有任何症狀表現且無接觸史的人來說，沒有做CT的必要，反而CT的輻射會對身體帶來影響。
“你拿著單子先到一樓繳費，再到二樓拍片。”排到我時，值班醫生沒有告訴我為什麼要拍片，而是熟練地將付款的單子交給我，這讓很多人背後議論這是衛生院在乘機賺錢。因為考慮到要出門，我和其他人一樣也只能乖乖交錢做檢查。排在我後面的是一位孕婦，她告訴醫生自己不能拍，醫生便讓她去做驗血、量血壓、測心率等一系列檢查，讓這樣一個孕婦在醫院裡到處跑，其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不是CT，是做DR檢查。”在拿個繳費單，我看到上面寫的是DR檢查，而且繳費只需要65.5元。聽別人介紹，這是因為衛生院沒有CT設備，所以採用DR來做檢查，但是這種X光胸片能取代CT來作為確診的臨床依據嗎？
“不管了，拍了胸片拿到出行證明就行。”我交了錢，到二樓的放射科做DR檢查，醫生讓我進去脫掉外套，站到貼近儀器不到幾秒鐘就做好了，而在每個人都接觸過的儀器，我沒有看到有消毒的措施。
拿到檢測報告，正如預期的一樣，我的雙肺正常無異。同樣拿著這份報告單，我也很快得到了健康證明紙上那個心心念唸的紅章，我的健康證明終於辦下來了，此時看看手機，已經中午12點了。
◎ DR診斷報告顯示未見異常。/ 作者攝
下午2點，村醫路過我家門口，詢問我健康證明辦下來沒有，在得知我去醫院拍了胸片，他告訴我這個是自願行為，但是在醫院我只感受到這是硬性規定，並沒有聽到“自願”二字，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但是，我的內心還是很高興的，畢竟明天我就可以乘坐飛機飛往上海了，做的DR檢測也當給自己做個健康檢查。
但是，這份開心不到3個小時，我再次被打回了原點。
PART.5 意料之外，手續辦完被通知“別回來了”
下午2點半，我接到了上海公寓打來的電話，通知我現在政府禁止務工人員返滬，“暫時不要回來了，回來了也不準進去”。
其實，在2月13日，我就有接到公寓的電話，說現在由隔離14天變成禁止人員返滬，具體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在2天后給我通知，本以為辦理好健康證明，肯定可以返回上海，沒想到我還是失策了。
◎ 收到的短信通知。/ 短信截圖
據公寓負責人介紹，現在無論是有健康證明、工作證明還是居住證明，目前公寓被管轄的鎮政府要求一律不準返滬，具體返滬時間還要繼續等待通知。
但是，我在網上看到關於上海返滬的通知，只有未出示有效證明，或無法查證在本市居住地或有明確工作的，才暫緩入滬，而我滿足入滬條件。同時，我在所住的上海某區關於疫情防控措施的通告中看到，為強化房屋出租防控管理，要求房屋出租者對已出租未入住的，應主動聯繫租客，勸其近期不要返回。
我的朋友分析，可能正是因為這個要求，出租方才不讓你進去，因為他們不想承擔責任。另外，在上海的朋友告訴我，現在上海每個區或者居委會實行的政策都各不相同，如果公寓打電話不準進，就不要回去了，否則你去了進不了更麻煩，現在就有很多返滬人員回來了卻被攔在門外，很多返滬人員都被這種說法不一的制度搞到瀕臨崩潰。
◎ 有網友回到上海後進不了小區。/ 微信截圖
“我可以不回來，但你方便給我發一份鎮政府的通告公文嗎，我提交給公司以及航空公司退票。”
“不好意思，現在政府都是口頭通知，我們也沒有正式公文。”
◎ 索要“禁止返滬證明”無果。/ 微信截圖
在接受無法返回的事實，向公寓索要通告文件被告知沒有時，我的心態真的有點爆炸。我們配合上級的政策不返滬，但上級是否考慮下底層的我們，沒有公文作為無法返滬的證明，機票無法全額退款是小事，沒準可能會因此而丟掉工作。
我不死心，在網上找到管轄公寓的政府街道辦服務電話，希望得到一個說法，但我打了好幾遍都沒有人接……
在與公寓負責人溝通中，她表示他們這邊也很為難，希望租戶們能諒解，推遲返滬時間，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煩。而關於不能返滬是否可以租金減半的要求，公寓表示他們也是受難者，所謂的減免福利也只有虛擬的世界才有，在我的身邊沒有真實聽到一例。
◎ 公寓負責人表示很多人被勸返。/ 微信截圖
於是，在同事們都準備正式復工時，我依然被困在家裡出不去。而我好不容易辦下來的健康證明，如果在2月16日沒有離開，根據當地政府最新通知，之前辦理的出行證明一切作廢，從2月17日開始執行新的健康證明辦理，同時為了錯開出行高峰期，我所在的地區將在22號進行務工人員集中辦理，聽說還要去衛生院跑一趟。
其實，我真的害怕了，因為這樣反覆扎進人堆裡辦所謂的出行證，真的有可能被感染，那我就真的到不了上海了……
◎ 2月16日，不得已申請退了機票。/ 購票網站截圖
看到我這般曲折的經歷，有人勸我辭職，但在這樣眾多企業都面臨破產的環境下，你敢輕易辭職嗎？現在我能做的也只有繼續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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