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6 奇,巧,破,前無古人的《唐傳奇》女性形象

在中國文學史上,唐朝是一個輝煌的時代。其標誌之一就是傳奇小說的產生和繁榮。如果說,唐詩是此前兩千多年古典詩歌的發展高峰,那麼,唐傳奇則開始了有意創作的新階段,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唐時“始有意為小說”。唐傳奇是我國古典小說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其成就迥高與前人,沾溉乎後世。

唐傳奇題材較廣,但其中又以愛情傳奇成就最大。揭露封建婚姻制度的殘酷,同情下層婦女的悲慘境遇,歌頌她們為爭取愛情幸福而進行的反抗和鬥爭,塑造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獨特、可歌可敬的女性形象。

奇,巧,破,前無古人的《唐傳奇》女性形象

有唐一代,因其詩歌創作上莫大的成就,使當時的其他文體創作黯然失色。然“唐人小說,不可不熟,小小情事,悽婉欲絕,詢有神遇而不自知者,與詩律可稱一代之奇”。縱觀唐代傳奇作品,或演神怪故事,如王度之《古鏡記)、牛僧孺之《玄怪錄》等;或演愛情故事,如蔣防之《霍小玉傳》、白行簡之《李娃傳》等;或演豪俠故事,如袁郊之《紅線》、杜光庭之《此髯客傳》等。“雖尚不離於搜奇記逸,然敘述宛轉,文辭華豔,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

自來類似於小說文體的記述,從魏晉志怪小說開始,或故事光怪陸離,或記述文采斐然,但都以男子為主。即便是後來小說,以四大名著為例,除《紅樓外》,其他三部中,《三國演義》寫各國征戰,男子鐵馬金戈馳騁沙場,女性參與其中者,不過寥寥數筆帶過,僅敘其事而已;《水滸傳》純粹的男子漢的天堂,且不需男子漢愛美色,凡英雄如武松盧俊義宋江者,均需打熬力氣重視義氣,女色萬萬不可近,一百零八將中雖有女性,然處扈三娘外,皆是如魯達般的莽撞悍婦,無一點女子氣象;《西遊記》更不必說,除了觀音菩薩,全是妖精。後來可列於名著之小說尚且如此不重女性,遑論其他。

然於唐詩駢文風行一時之唐代,唐人傳奇卻另闢蹊徑,衝破束縛,超越魏晉南北朝志人志怪之“殘叢小語”,將中國小說發展推向第一個高潮。而在眾多的傳奇作品中,除沈既濟之《枕中記》外,均有大量光彩奪目的女性形象的塑造且尤為突出,尤為後世稱頌,對後世文學的影響甚大。最有名者莫過於唐傳奇對於金庸小說的影響,以至於顛倒無數讀者。

而縱觀唐傳奇中女性形象,無外乎三個特點,一是奇,二是,巧,三是破。此三點均是唐代以前文學之所無,可謂是前無古人。

奇,就是敢言人所未言,將女性形象張揚與文學作品中,並塑造了一大批鮮亮生動,血肉豐滿,敢愛敢恨,卓然獨立的或溫婉或英烈或俠義女性形象,並往往與故事中的男性形象成鮮明對照。

巧,就是敘事以及寫作手法奇巧,而表現出來的人物性格亦是巧妙奇特,卻又不脫事實,這就是所謂的文學來源於生活,卻又高於生活。


奇,巧,破,前無古人的《唐傳奇》女性形象

一、奇

唐傳奇之奇在於,並不單純的以男子作為主人翁,而更多地融入了女性,言前人所未言,獨樹一幟。

大家閨秀就是唐傳奇中比較正統的一類女性形象,她們出身於名門貴族,家境優渥,擁有良好的教養,豐富的學識,美麗動人,卻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像個美麗的花瓶一樣,獨自屹立綻放光芒。唐傳奇中的大家閨秀時刻掙扎在禮教和愛情的矛盾中,主要有以下幾個特徵。

  • 1、知情達理

崔鶯鶯是唐傳奇小說中人物畫廊裡具有獨特命運和性格的人物。她既不同於出身低賤而最後還是跨進名門望族中的李娃;也不同於被拋棄後,飲恨而終,仍然燃燒著復仇火焰的霍小玉;而是一個出身上流社會的少女,在通過內心的重重矛盾,勇敢地衝破了封建禮教的精神桎梏以後,卻被一個用情不專、負心薄倖的人所拋棄。

鶯鶯出身於名門望族, 自幼受到傳統的文化教育和封建禮教的薰陶。因此,

“情”和“禮”必然會成為她內心的主要矛盾衝突。在束縛與自由, 禮教與叛逆的衝突中前者佔了上風。在鶯鶯這個大家閨秀心中,禮教具有十分強烈的束縛性。

  • 2、專一勇敢

大家閨秀養在深閨中,受到良好的教育,卻沒有被環境所束縛,開始大膽追求自己的感情。並且堅貞專一。

《無雙傳》中無雙雖然從小家境優渥,後來父母因為動亂慘死,僥倖活下來當了宮女,但是至始至終她只愛仙客。情意真切,聽從古先生安排順利逃出宮裡,和仙客最終白頭偕老,子女成群。

無雙傳描寫了無雙和仙客精誠不渝的愛情,感人至深。無雙父親位居高官時期,沒有因為家境而對仙客冷淡薄情,後面進宮當宮女時期,也沒有因為現實阻攔而對仙客就此淡忘,始終堅定專一的喜愛仙客,令人動容。

  • 3、堅強冷靜

大家閨秀在文章中的後期,體現得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堅強冷靜,她們摒棄了世俗所認為的軟弱溫順,清楚的知道自己所面臨的處境和追求的東西。

鶯鶯並不是一個只知逆來順受的人。在第二次分別前, 張生“自以文挑”, 鶯鶯“亦不甚睹覽”,且“未嘗以詞繼之”。她以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 顯示她的成熟。訣別時, 鶯鶯主動為之彈琴:因命拂琴, 鼓《霓裳羽衣序》, 不數聲, 哀音怨亂,不復知其是曲也,左右皆噓唏, 崔亦遽止之。而當張生婚後, 欲以“外兄”的身份見面時, 鶯鶯“終不為出”, 拒絕再見。在張生將行時, 又賦章以謝絕:“棄置今何道, 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這既是對負心者的揭露、忠告和針砭,也反映了鶯鶯性格中的冷絕、堅強和理智。同時也是一位少女柔中帶剛, 保持感情和人格尊嚴不可侮、不可犯的一種表現。


奇,巧,破,前無古人的《唐傳奇》女性形象

二、巧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由於門第界限,出身不同等級身份的青年男女要實現婚姻自主,現實可能性是極小的。因此,人們便藉助非現實的幻想,期望能出現奇蹟來彌補現實中的缺憾。

唐傳奇之巧,就在於不但女性角色增多,且巧妙地嵌入了更多的鬼狐之輩,用光怪路的故事,巧妙地的將他們同人的喜怒哀樂緊密相連。而對於女性人物性格的描寫上,也是巧奪天工。唐朝以前的小說多智怪神異類,對鬼狐妖仙的描寫大多是多缺乏人性,有奇異的功能、法術通天。於男子同住後幾乎都會消失,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不真實。可望而不可得的。

在唐傳奇中的女性,大多是有才華見識、巧思智慧的女性。

  • 1、美貌堅毅

以《任氏傳》為例,在《任氏傳》中對任氏的美貌描寫無處不在,一顰一笑都透露出絕倫的美貌,兩個男人竭盡全力為求得任氏好感。任氏對於依身與萬花叢中的韋鑑不僅很好巧的保護了自己,先是以兄弟之情意來勸說“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為公所繫耳。 ”同時以 “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 ”據理力爭,最後使韋鑑 “遽置之,斂衽而謝。 ”一種 “富貴不能淫 ”的豪情讓人起敬。

任氏用言辭的力量獲得“凡任氏之薪位牲餼,皆崟給焉”,使他和鄭六在生活上得到了韋崟的幫助。對於後來韋崟這種生活上的給與幫助,任氏又給他介紹了別的女人來作為一種報答。對於治理家財這方面是是高瞻遠矚,更是井井有條。

一個狐妖展示給大家的是一顆豔情的外表下是堅貞、剛毅、勇於鬥爭的心。小說的結尾以悲劇收場,任氏名知道西行對自己有害,但是為對於鄭六的盛情邀請,冒著危險與鄭六同行,被獵犬所害。展示了任氏對愛情的真誠,寧可付出生命,這種結局是令人心酸的,也是讓人佩服的。

  • 2、剛強理智

《柳毅傳》中的龍女對於自己丈夫在外終日尋歡作樂,對自己薄情寡義。龍女無法忍受這般虐待,不斷訴求抗爭。但公婆袒護兒子,非但對龍女不理不睬,反而百般刁難並役使她在荒郊放牧的事實,不堪忍受對婚姻生活的不滿,她選擇了抗爭到低,機智的託付柳毅千里傳信,把自己解放出來,對於同惡勢力的進行鬥爭,這些鬼狐妖仙對於反抗封建社會的教條式有一定能力的,她們會法術,能在適當的時候幫助自己,又聰明機智。

藉助了奇行異術的處理,完成了她們的對幸福愛情的追求,將無力改變現實的渴望寄託給了虛幻的世界,藉助非人類的、超現實的力量來表達,富予女性角色的另類思考,是唐人對女性生命意識的更高覺醒。

  • 3、真摯單純

李景亮的《李章武傳》,是一篇人鬼戀愛的代表作。與以往同類題材作品相比,此篇寫得更婉曲動人,藝術感染力更強。志怪小說中的這類作品,一般多是素不相識的女鬼和生人相戀,重在寫怪異現象,忽略了對愛情發展過程的細緻描寫。

而《李章武傳》中的人鬼戀愛則是建立在雙方深厚的感情基礎之上的,是現世人間真摯愛情的自然延續。情感的不朽性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他們是生時相愛,死後幽會。李章武初到華州與王氏子婦偶遇,便一見鍾情。他們二人的才貌財情相當,感情真摯而單純。後李章武因事作別回長安,分別後很快就把王氏忘卻了。而王氏子婦卻對李章武念念不忘,情深篤誠。當李章武再來華州時,王氏已經因思念而死。

李章武與王氏子婦鬼魂相聚的情景感人至深。幽會之前,“王家亡婦感郎恩情深,將會見,恐生怪怖,故使相聞。”因恐鬼魂突然出現,驚嚇了自己心愛的人,就先派了一個鬼婦持帚出房掃地來通信,表現了王氏對李郎的深情之愛。幽會場面更是顯示了二人雖顯晦殊途但真情不泯。女鬼與活人的幽會,實際上是現實生活中至情戀人悲歡離合之情的反映。


奇,巧,破,前無古人的《唐傳奇》女性形象

三、破

唐傳奇中的妓女形象在那個時代已經成為美麗愛情的化身,是最純潔、最高尚、最美好的人物形象代表,可以說是士階層文人將平日風流享樂生活中的戀愛對象理想化了的產物,同時傳達出了士階層人士的某種愛情理想。這種描寫打破了固有的封建等級思想,也為中國文學衝破了一道束縛,對後來文學的影響不小。這就是破。

而這個破,主要是唐傳奇中對於女性形象的突破,給妓女堂而皇之的賦予真善美等特點,從最底層的描寫,一飛沖天,破雲而出,直至封建社會階級弊端。然而,雖然作者打破了一個束縛,卻並無法打破現實的束縛,只能低聲哀嘆。所以作者又可以要打破這一層束縛,創造出了一些俠義女子的形象,來衝擊這層現實的束縛,她們敢於放下一切,俠義英烈,敢作敢為,天不怕地不怕,這種女性形象的出現,是一個更大的突破。

  • 1、妓女形象一般有一下幾個特點:

(1) 美豔動人

唐傳奇在寫法上不再是對外貌的輕描淡寫,而是大膽刻畫,肯定讚揚。大膽的描寫直觀的外在美。

神仙妖狐的美貌自然不勝枚舉,單就人世間的女性,美貌也是超凡脫俗,在《李娃傳》中對李娃的塑造,就以外貌的描寫出奇,以她妖豔的姿色吸引了滎陽生的第一眼。“有娃方憑一雙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絕代未有。生忽見之,不覺停驂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詐墜鞭於地,候其従者,敕取之,累眄於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竟不敢措辭而去。 ”“乃命娃出,明眸皓齒,舉步豔冶。”不僅從正面讚揚李娃的外面,而且也從滎陽生的驚呆中表達了對與外貌的一見鍾情。

(2)痴情

唐傳奇中的風塵女子大多都具有痴情的特徵。她們雖然身處風塵之地,卻有情有義,為愛奮不顧身,不顧自身處境,堅定不移的付出。

霍小玉知道門第觀念深重不可逾越,甚至許下八年之期。八年之後願意削髮為尼遁入空門。可惜還是被李益無情拋棄,在李益拋棄她在外不歸時,為尋找李益,希望他回來,竟“贏臥空閨,遂成沉疾”,“尋求既切,資用屢空,往往私令侍婢潛賣篋中服玩之物”。

而李娃是她深知自己的地位與貴介公子的滎陽生是難以匹配的,所以當滎陽生在妓院蕩盡錢財時,她又主動參預了鴇母騙逐滎陽生的行動,儘管她內心深處仍對滎陽生情意綿綿。此後,滎陽生流落街頭、乞討為生,李娃對這位已“枯瘠疥癘,殆非人狀”的昔日情人不禁生出強烈的憐惜之情和愧悔之心,“前抱其頸”,“失聲長慟”,並毅然與鴇母決絕,傾全力照顧、支持滎陽生,使他得以功成名遂。

而楊娼以美色侍人,在主將病後,主動退回財物,甚至哭訴:“將軍由妾而死,將軍且死,妾安用生為?妾豈孤將軍者耶?”即撤奠而死之。痴情如此,令人動容,幾乎不符合娼妓所固有的世俗形象。


奇,巧,破,前無古人的《唐傳奇》女性形象

  • 2、風塵俠女

從《史記·遊俠列傳》、《漢書·遊俠傳》中的俠烈之士到初盛唐詩人標舉的豪俠精神,女性始終是被排拒在俠義世界之外的,至中晚唐小說中,女性俠客的群體形象才第一次在敘事文學中出現。有研究者認為,“女性俠客在唐人傳奇中之受到重視,僅僅是在志怪小說的發展向人間性質的開拓下,所增廣而來的題材,並未真正樹立起‘女俠’的典型形象。其表徵是女俠作為怪異的存在,以不合常人行徑的舉止進人小說表現的範圍。這本身即是一種突破。俠女一般有以下幾個特點:

(1)機智勇敢

唐傳奇中賦予筆下女子們以“聰明與才華”,貌才兼具的女性。女性生命意識生命價值的深層探索。機智、勇敢的女性。男尊女卑的社會意識開始漸漸動搖。還可以傾聽到那些有思想的女性是如何以自己的聰明才智解決生活中遇到的苦難,同時關鍵時候對自己的丈夫指點迷津,也幫助自己的丈夫功成名就,擔當起家的半邊天。

她們的俠義精神,智慧,機智,絲毫不輸於男人。不僅僅要求的是平等,更要保護自己的男人。《謝小娥傳》中的謝小娥,是個手刃仇人的女英雄。尤其她不急於求功,忍辱負重,等到了最合適的時機。

(2)武藝高超

俠女形象,是唐傳奇所獨有的一種女性形象,她們往往身懷絕技,文武雙全。擁有強大的力量,往往能夠主宰和改變許多事情。

紅線作者並沒有去讚美紅線的容貌,而是強調其文武雙全的素質:“善彈阮咸,又通經史。”因為,只有知書達禮的女俠,才能具有“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餘里,入危邦,經五六城”,不畏艱險,為國家弭患的好表現。“某子夜前三刻,即到魏郡,凡歷數門,遂及寢所。……見田親家翁正於帳內,鼓跌酣眠……。揚威玉帳,但期心豁於生前;同夢蘭堂,不覺命懸於手下。寧勞擒縱,只益傷嗟。時則……侍人四布,兵器森羅。……某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昏,皆不能寤,遂持金合以歸。”不殺一人,出現奇蹟,“河北河南,人使交至”,化干戈為玉帛了。具有儒家政治思想的作者在這裡賦予了紅線以仁的特點。

(3)富有男性特徵

在客觀上,《謝小娥傳》歌頌了普通民女極不普通的智恩精神,將一般作為男性特徵的美德和讚揚給了一個普通女性。

韓信的忍辱負重,荊軻的義勇剛烈,都在謝小娥的身上得到了體現,這便具有了認識價值上的一份超越。從先秦以來,在武力方面,都只有男性形象的出現,男人代表力量,女人代表溫順,這似乎是自古以來大家的共同認識。

但是唐傳奇突破了這個侷限,賦予女性形象力量,當女人掌握能夠改變自己生活和周圍環境的力量的時候,她們譜寫出更動人的篇章,唐傳奇的俠女形象代表女性形象崛起後生活的場景,成功詮釋了誰說女兒不如男的話語,從女性意識角度來說,是一次對男權社會的大膽反抗。


奇,巧,破,前無古人的《唐傳奇》女性形象

總而言之。唐傳奇突破了六朝志怪粗陳梗概的水平,在人物形象塑造、情節結構安排和語言運用方面都取得可喜成就,其中以愛情為題材的唐傳奇中突出描寫了一批意識超出當時時代的女性,她們過人的清醒,明智,堅強和練達。

她們既有青春的騷動,對愛情的渴望,又在道德禮教的壓抑下猶豫徘徊,她們追求的愛情排斥了一切非情感的功利因素。堅持婚姻中的自我意識,並以實際行動對堅不可摧的封建禮教制度進行猛烈的控訴和抨擊。

研究唐代傳奇中女性形象的昇華軌跡不僅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男尊女卑"的社會意識已經開始的意義深遠的動搖,還可以傾聽到唐代男性帶動女性走向解放的步伐,對認識唐傳奇中女性命運在中華民族婦女解放史上的地位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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