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從御史言官到兵部尚書,以馬文升仕途視角,淺談明代中期官場繁雜

馬文升,字負圖,號約齋,河南禹州人。馬文升是明代中期的名臣,特別是在弘治年間,與當時的王恕,劉大夏被尊稱為“弘治三君子”。我們知道明孝宗朱佑樘的執政,被後人稱為“弘治中興”,大明王朝諸多社會矛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朝堂裡也大體上相對保持了一種君臣和睦的景象。所以,對於馬文升,我們一般都跟著他的履歷,肯定他的政績,順便再重新裝點下弘治年的“欣欣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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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一景

但在朝史暮想看來,馬文升其實是一個非常有代表性的官員。從他的為官履歷,從他的仕途的起伏,從他個人在明代中期諸多政務上的表現,我們其實可以一窺當時表面平靜下的政治暗流,可以一察一位明代官員,要怎麼做,才能最終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亦能朦朧地感知大明王朝今後繁複的發展。

朝史暮想這次,和大家閒話馬文升。

如何施為,方可一展抱負

在朝史暮想眼裡,馬文升是一位典型的軍務官員,事實上,馬文升的成名和之後諸多亮眼成績,絕大多數都在軍事領域上體現出來。但馬文升又是一位典型的科舉官員,從政伊始,他只是作為一名言官,並未接觸過具體的軍務,這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生而有異兆,貌瑰奇,多臂力......嘗與群兒戲,十數為群,角之靡不僕。——《太師馬端肅公傳》傳。

按照這段文字的描述,馬文升應該是長得高大魁梧,甚至有點五大三粗樣。小時候就經常帶著一群孩童玩對抗類的遊戲。這意思是說,馬文升這哥們,從小就和普通孩子不一樣,長相,玩的東西,都隱喻了他日後有領軍作戰的天賦。但事實上,

馬文升考的是文舉,而非武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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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榜文(清)

景泰二年(1451),馬文升中了進士,然後做了都察院的御史。中進士後,能做御史,按照朝史暮想的推論,馬文升的考試成績應該一般,因為成績優秀的,往往都能夠被選拔進入翰林院。但他還是得到了一個實職,說明成績也不是很差,不需要回鄉等缺。

馬文升在御史任上據說乾的不錯,在山西,湖廣官聲頗佳。天順七年(1463),升到了福建按察使。景泰年間的官員,到了天順年依然能夠按部就班地升職,說明馬文升當時並沒有參與到朝廷高層的內部權力鬥爭,或者也可能是跟對了人,有組織罩著。

景泰到天順的轉變,其實因為那場著名的“奪門之變”,明英宗朱祁鎮發動政變,推翻了弟弟明代宗朱祁鈺,重新復辟登基。朝局高層換了一波人,但是唯有文官集團那群大佬平安無事。馬文升當時和王直走的很近,而王直從正統年間,歷景泰朝,再到天順初期,執掌吏部十餘年。

所以,這裡就告訴我們封建王朝做官,特別是比較基層的官員,少摻和高層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自己跟的隊伍也要能夠屹立不倒。而之所以在這裡提王直,是為了讓大家有一個認識,即

明代核心的文官集團,在保證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其實是隨波逐流的兩面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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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到了成化元年(1465),馬文升已經做到了南京大理寺卿。很多朋友看到南京這個前綴,就會想是不是馬文升開始失勢了,畢竟明代時期,南京的官員,一般都是發配或者用來養老的。但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南京的大理寺卿是馬文升的一個跳板

,因為直接插到北京太礙眼,而放到南京,一方面級別有了,另一方面也比較低調,不惹人注意。為什麼朝史暮想敢如此推論?因為成化四年(1468)的“滿四之亂”,馬文升馬上就被調到邊軍去給項忠做助手。

什麼概念?

第一,馬文升當時還在家丁憂,朝廷直接“奪情”起復,派往邊境;第二,項忠是當初“土木之變”存活下來為數不多的官員,到了成化年間資歷非常老,且常年處置兵事。第三,朝廷派項忠去平定“滿四之亂”,說明已經足夠重視,大批資源開始為此次平叛傾斜,明軍勝算極大。

這種看似辛苦冒風險的調動,其實是一次不用擔責的鍍金,而且這種機會一出現就砸給了在家的馬文升,而馬文升在此之前又無處理類似事件的工作經驗,那麼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在王直致仕以後,馬文升依舊得到了朝廷大佬的特殊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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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場景

只是我們不知道,這次馬文升被調去平叛,他自己是否有主動爭取過?一個從小對軍事就有濃厚興趣愛好的人,這次參與平叛,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所幸,馬文升沒有辜負自己的天賦,也沒有給提拔他的朝中大佬丟臉。

馬文升到任後,整頓糧草,集結兵馬,訓練兵卒,並且在明軍屢次進攻失敗之後,提出圍困之計,同時誘敵,離間,發動心理攻勢,最終擒獲了滿四。也就是在這次平叛中,馬文升的軍事才能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之後馬文升做了陝西巡撫,在邊關一待就是七年。這七年是非常關鍵的七年。

文升數條奏便宜,務選將練兵,修安邊營至鐵鞭城烽堠,剪除劇賊。西固番族不即命者悉滅之。修茶政,易番馬八千有奇,以給士卒。振鞏昌、臨洮饑民,撫安流移......——《明史·馬文升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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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 軍陣

七年裡,馬文升練兵,修築防禦工事,賑災,固流民,平民亂,抵禦蒙古和吐魯番的侵略,整頓邊貿。這七年,使得馬文升成為了一名結結實實的邊事專家,軍事專家,為他後來三次赴遼東整頓軍務,做三邊總制,到兵部主持全面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但朝史暮想聊到這裡,要停一下,我們重新回到文章開頭。還是那個問題,明代時期,一個官員,怎麼樣才能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我們以馬文升為例。

首先,要有才。馬文升有才,即使做風憲官(御史),也能獲得不俗的政績,更何況後來著手軍務,這本來就是他自小的嚮往和意願,更是如魚得水。

其次,朝中要有人。封建王朝的官員,只有跟對人,才能獲得別人不可得之機遇,並且能在宦海里,保持自己的一片清淨之地,得以安心做事。馬文升很明顯就有人罩,從做御史,到南京大理寺卿,到緊急派去平亂,再到後來三邊總制,其實都是馬文升站隊站穩站正確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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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最後,要有敲門磚。志在軍務的馬文升,並沒有去參加武舉,而是走了文舉的道路。因為明代一直都是以文治武,文官集團在經歷開國的勳貴集團掌權的尷尬之後,開始穩固地接手大明的兵權。而馬文升想要在軍事領域有所建樹,則必須融入到文官集團中,走文舉之路。

只有這樣,以後治軍治邊,才能走的穩,走的遠。而同時代的武舉,無論在級別,人心,受重視程度上,都遠不如文舉。

馬文升這麼做,是非常有眼光的,但同樣也是一種無奈。試想,如果他一直混在言官這個群體裡,如果沒有滿四之亂的非常規調動,他的軍事天賦是不是就會被埋沒了?這個問題,其實是很值得發人深思的。

仕途背後,全是矛盾利益

馬文升的身上,還有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點,就是能夠隱約看到朝堂之下的湧動的暗流,各種矛盾衝突始終貫穿著他的仕途。

其一,文官集團與近侍集團的矛盾。

這個是最明顯的,馬文升很明顯,代表著文官集團,而所謂的近侍,就是皇帝身邊那些隨侍,比如太監,比如方士,比如近身侍衛,玩伴,總之所有一切通過皇帝私人關係上位,非科舉出身的群體

巡撫陳鉞貪而狡,將士小過輒罰馬,馬價騰踴。文升上邊計十五事,因請禁之,鉞由是嗛文升。......十四年春,鉞以掩殺冒功激變,中官汪直欲自往定之。......文升乃推功與直,然直內慚。文升又與直抗禮,奴視其左右,直益不喜。......乃下文升詔獄,謫戍重慶衛。直既傾文升,則與鉞大發兵激功,鉞以是驟遷至尚書。——《明史·馬文升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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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太監形象

這裡的直,指的是成化年間的宦官汪直。而這個陳鉞是汪直的人。陳鉞和馬文升因為邊務屢次發生矛盾,官司一度打到了皇帝那。所以,馬文升與汪直其實是有直接矛盾的。包括汪直想要插手的邊務,包括馬文升通過一系列方法敷衍汪直,甚至主動讓出功勞。但最後,還是因為汪直的操作,馬文升下過牢,被貶過官,甚至差點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我們前面說了,馬文升應該在朝中也是有人的,並且自己的政治眼光也不俗。從汪直為了積累軍功到邊境,然後馬文升送功勞給汪直,可以看出馬文升並非是那種莽撞求名,不知進退的官員。但最後依然被汪直整的很慘。其實,馬文升是知道,這些近侍集團的後臺老闆是皇帝,只要皇帝不打算動這些人,馬文升就沒法通過正常渠道打壓近侍集團。而劍走偏鋒,又往往為傳統儒家文人所不齒。

類似的情況還出現在馬文升與李孜省之間。李孜省是明憲宗身邊的方士,憑藉皇帝的寵幸,氣焰非常囂張,甚至能夠影響官吏的升遷。馬文升在成化二十一年做了兵部尚書,而在成化二十二年就因為李孜省的從中作梗,被髮到南京養老。這樣情況,直到明孝宗登基之後才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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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憲宗朱見深 像

其二,六部執行系統與內閣閣臣之間的矛盾。

明代大致的行政運轉體系,我們已經聊過很多次了。內閣票擬(建議權)——皇帝批紅(決策權)——六部執行——言官御史監督。從明代中期,我們可以看出,內閣官員的選拔和六部長官的任命,選擇途徑已涇渭分明。

內閣閣臣的選擇,往往都是走上層路線,很多是翰林院走出來的庶吉士,常年浸泡在中央文件堆裡,或者常年陪侍東宮,在詹事府任事,然後往往以禮部,國子監等為跳板,進入內閣輔政。而類似兵部,戶部,工部這樣瑣碎需要專業型人才的領域,往往都是從一些有豐富一線工作經驗,積功而上的人。

馬文升很顯然是後者,他之後做到兵部尚書,是他常年從事軍務的結果。而馬文升和閣臣李東陽關係不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表面上看,二人的不合似乎涉及到一些人事安排,政務意見分歧這樣的瑣事,但實質上,是

六部對於內閣權力日益增長的不滿。到明代中後期,六部開始逐漸淪為純粹的執行機構,即便如廷議等大型的討論會,皇帝也往往更加重視內閣的意見。到了後來嘉靖,萬曆兩朝,皇帝長時間不上朝,所有的建議權幾乎都在內閣手裡被壟斷。這勢必會引起那些同樣位高職重,且工作經驗豐富的六部官員不滿。這種情況,在弘治朝開始明顯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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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其三,官僚集團與皇權的矛盾

這個已經幾乎快被說爛了。官僚集團和皇帝,都是要爭取最高話語權的,雙方的角逐是一種此消彼長的狀態。甚至可以說,官僚集團與近侍集團的矛盾,在某種意義上是與皇權對抗的一眾延伸。

馬文升如同救火隊員,哪裡著火,就被皇帝扔哪去滅火。這個本無可厚非,有道是能者多勞。但是明代皇帝,明顯是那種前面用人,後面翻臉的主。在成化年間,馬文昇平滿四之亂,做延綏,甘肅,寧夏的三邊總制,去遼東整備軍務,其實都是在救火。而在馬文升的級別上,卻一直沒有很大的實質提升,總是離最後進入中央高層,差那麼幾步,中間還幾次出現下調貶官的情況。

皇帝為了平衡官場生態,幾次捨棄了馬文升。馬文升在成化二十一年時,已經拜為兵部尚書。之後被貶。到了弘治初期,新帝上位,成化年間一幫老皇帝的近侍相繼被打壓,馬文升得以復起,但只是做了言官。之後馬文升掌管了京城兵權,提督十二團營。弘治二年,廷議新的兵部尚書,明孝宗才選擇了馬文升替代餘子俊。後來馬文升年紀大了,按理說可以再升一級別,然後等待退休。吏部尚書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掌管天下官吏,被稱為“天官”。但第一次,仍舊因為皇帝的原因,馬文升沒有成為吏部尚書,依舊待在兵部,直到後來吏部尚書王恕致仕,馬文升才補上,而當時馬文升的年紀已經

八十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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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孝宗朱佑樘 像

於是,除了有人罩,有能力,有機會外,在明代做官,你還需要時運,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可缺。

提出主張,源於親身酸楚

最後我們有選擇性地說說馬文升的一些關於用人的政治主張。之所以要提及這些相對枯燥的內容,是因為從這些政見裡,我們可以看出馬文升從政的一些經歷。

比如,馬文升提出,要知人善用,用專業人才。

這個很好理解,馬文升自己志在軍務,卻在御史的職位上待了好幾年,要不是“滿四之亂”他被適時啟用,估計這輩子很難接觸到軍務,頂多在奏疏裡談談自己的一些政見看法,而無法付諸於實務。馬文升後來在處理吐魯番問題,幾次詢問身處一線的專業官員,併合理採納他們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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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比如,馬文升希望官員在特定職位能儘可能長地任職

這個要求,馬文升是結合自身經歷的。在“滿四之亂”之後,馬文升做陝西巡撫做了七年,一直都在處置邊關軍務。這七年的時間,對於馬文升的業務能力提升,有著巨大的裨益,積累了大量的實踐經驗。於是,馬文升在後來曾反覆提出,要儘可能地避免官員頻繁的調動和跨領域調動,儘可能地讓官員在某一領域積累足夠的經驗,培養專業人才

又比如,馬文升主張要提升武舉的地位。

這又是馬文升的心酸,明明從小長得孔武有力,喜好軍事,卻要走文舉才能一展抱負。如果朝廷對武舉同樣重視,馬文升接觸軍務的時間,可能大大提前。

還有,馬文升要求用人避免論資排輩。

這又是馬文升的一處心結。當初做兵部尚書被人擺過一道,後來做吏部尚書,又棋差一著,不說了,都是眼淚。

馬文升以上這些用人的主張,既是對於當時朝廷用人弊端的改良,又是結合自身仕途的親身經歷,是頗有積極意義的,雖然在朝史暮想看來,很多是老調重彈的問題,但是一想到馬文升提出這些主張時腦子裡回憶著自己過往的不公,那恨得牙癢癢的樣子,就覺得頗為有趣了,好吧,原諒朝史暮想的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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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升 像

朝史暮想,以馬文升的個人仕途為視角,和大家聊了聊明代中期官場的一些閒話。其實類似馬文升這樣經歷的官員很多,但都不如馬文升有代表性,因為馬文升看似瑣碎的仕途經歷,實則全程貫穿著明代選拔官員的弊端和用人的隱晦,始終處於各種勢力紛雜盤繁共同作用影響之下。畢竟,在明代這個皇權高度集中,士大夫又保留著起碼自我意識的朝代,任何細微的矛盾都可能被放大,任何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也許後面都是一場大的博弈。

馬文升,字負圖,號約齋,河南禹州人。歷仕代宗,英宗,憲宗,孝宗,武宗五朝,於正德元年,致仕,正德五年逝世,享年八十五。而對於馬文升,朝史暮想要說,這是一位實幹型,專業型的官員,在明代成化,弘治年間,於邊務,軍務,外交上,發揮了積極影響,不負名臣之譽。而他是幸運的,因為不管如何,他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成績斐然,並且得以善終,青史留名。《明史》有云:

文升有文武才,長於應變,朝端大議往往待之決。功在邊鎮,外國皆聞其名。尤重氣節,厲廉隅,直道而行。......練達政體......綢繆庶務,數進讜言,跡其居心行己,磊落光明,剛方鯁亮,有古大臣節概。歷事累朝,享有眉壽,朝野屬望,名重遠方。

朝史暮想,總有些乾貨可以在歷史中挖掘。

參考資料:《明史》,《太師馬端肅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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