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地圖曾是精美的藝術品和昂貴的奢侈品,它的歷史幾乎就是人類的歷史。

幾千年來,人類以非常多元的模式來繪製、展現和認知地圖,並用於各種各樣的目的,在我們介紹過的各種精美古世界地圖作品中,整體畫面就有多種構圖及表現方式:從中世紀時期的T-O佈局型古地圖、到以弗拉毛羅為代表的早期圓形世界地圖、托勒密的扇形投影世界地圖、墨卡託的矩形平面投影圖、費恩的心形投影圖、還有許多製圖師喜歡採用的東西雙半球佈局圖、或者極地投影角度的南北雙半球圖等等,今日我們要介紹的,是另一種不太常見的佈局——英文稱其為“in three globe-gores”,即“分三部分的球體曲面的平面圖”,“Gore”,這個詞用中文解釋起來有點囉嗦,它並不是防水戶外面料“Gore-Tex”裡的姓氏“Gore”,而是指一種球面(曲面)的扇區,或指位於地球曲面上某兩條經度線之間的扇區曲面,它可以展開成為平面,而形狀的變形很小。不過如此稱呼實在囉嗦,為了方便起見,我們在此姑且給它一個詩意的名字,稱其為“三葉草“式樣的佈局吧。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1618年,哈爾斯發表的“三葉草”佈局的《由三部分構成的世界地圖》

這種利用扇區樣式繪製的世界地圖,最開始是有著現實的意義和用途的,比如下面這張由12個、每個“gore”為經度30°區域的扇區所構成的世界地圖,看到這,相信有些讀者已經猜到了,這是製作地球儀表面地圖的絕好方法:將此地圖印製、裁切以後,粘貼到相應的球體之上,就是一個完整的地球儀了,這種方式,最早被德國牧師、數學家、天文學家、製圖師約翰內斯·斯古納(Johannes Schoner,1477-1547)採用,進行地球儀批量的生產製作。這位斯古納,就是那張唯一存世、現在存放於美國國會圖書館的“美洲出生證明”地圖的曾經擁有者。(見37期~“千萬美元的出生證明”一章)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由12個、每個“gore”為經度30°區域的扇區所構成的世界地圖

上圖所引用的這個12“瓣兒”的“gore”,也是來自大名鼎鼎的那幅“美洲出生證明”的作者——馬丁·瓦爾德澤米勒。雖然美國國會圖書館裡那張千萬美元的地圖是存世孤本,但瓦爾德澤米勒當初製作了多幅“gore”形態的世界地圖,已知現今存世的有5幅,按發現的時間順序,分別收藏在:明尼蘇達大學的詹姆斯福特貝爾圖書館、慕尼黑巴伐利亞州立圖書館、德國奧芬堡Stadtbücherei的公共圖書館、Charles Frodsham公司的私人收藏、德國慕尼黑的LMU大學(Ludwig Maximilian University)。不過,巴伐利亞圖書館的那幅藏品,在2018年的時候經現代技術查證系二十世紀的仿製品,所以現今存世的應只剩下4幅,上圖引用的就是所述的最後一幅。

本文要介紹的這幅由三瓣“gore”並聯如三葉草般的世界地圖,來自尼德蘭的神學家、歷史學者、製圖師弗朗西斯克斯·哈爾斯(Franciscus Haraeus,拉丁名也寫作Franciscus Verhaer 1555-1631),在他出生時的那個年代,整個低地國家還都在神聖羅馬帝國哈布斯堡家族的統治下。1568年,延續八十年的荷蘭獨立戰爭爆發了,海爾斯的出生地及早期生活所在地烏特勒支,後來成為荷蘭聯省共和國的一部分,但他後半生的大部分時光,卻是在西屬尼德蘭度過的,那裡後來成為比利時王國的領土,所以,今日的荷蘭和比利時都宣稱其為本國曆史上的著名學者。不過,正如我們在《51期~地圖大盜與》一章中利用了不少筆墨專門介紹的那樣:大師們一件件古老優秀的作品,承載著人類文明的信息與脈絡,至於他們古老的低地故鄉以及他們本人到底屬於尼德蘭還是弗蘭德斯還是比利時,反倒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弗朗西斯克斯·哈爾斯(Franciscus Haraeus 1555-1631)

哈爾斯早年就讀於烏特勒支省的拉丁語教會學校,之後前往南方的魯汶大學學習神學,在1578年前後,年輕的哈爾斯已被任命為了羅馬天主教會的神父,之後不久,他被杜埃大學(Douai)聘為修辭學教授,並獲得該大學的神學學位。1581年,他陪同羅馬教皇的使節波塞文(Possevin)執行教會的“外交”任務,前往拜會瑞典國王約翰三世和俄羅斯沙皇伊凡雷帝(伊萬四世,綽號“可怕的伊萬”)。回到尼德蘭以後,哈爾斯先後擔任過聖約翰大教堂(Sint-Janskathedraal of's-Hertogenbosch)的教士、杜因克爾肯(Duinkerken)修道院的院長、通耶洛修道院的神學教授等職務。在1609年後,他永久移居到西屬尼德蘭掌控的區域居住,在那裡,他成為安特衛普一家修女院的校長,之後,於1617年成為納穆爾市的牧師,1621年成為魯汶市的牧師,他於1623年在魯汶去世,被埋葬在魯汶的聖彼得大教堂。

從其一生簡單的履歷可以看出,哈爾斯深陷於宗教與神學領域,他流傳下來的歷史著述,編撰的幾乎都是關於天主教聖徒傳記之類的作品。他當年的作品能夠位列西屬尼德蘭地區圖書的“暢銷榜”,也是由於他在書中的宗教立場,而非作品本身有多麼引人入勝。由於他的宗教屬性,他幾乎是“天然”地站在西班牙天主教國王費利佩二世一邊,反對帶領荷蘭人民爭取獨立、並擁立新教的威廉·奧倫治親王,這使得哈爾斯在歷史領域的作品長期受到評論人士的非議,認為其過於充滿了宗教偏見。

不過,哈爾斯在製圖學領域的歷史地位還是得到了廣泛的承認,製圖史上認為哈爾斯是17世紀到來之際,為年輕的地圖製圖科學做出重要貢獻的幾位西屬尼德蘭地區的神職人員之一。在荷蘭的獨立戰爭初期、曾經繁盛的安特衛普也曾站在抵抗西班牙人的低地國家陣營、但隨著在戰亂中的淪陷、其在貿易金融等領域的重要地位迅速衰落,大量製圖師從以安特衛普和魯汶為代表的西屬尼德蘭地區外流,哈爾斯是為數不多的仍堅守在那裡,並且把地圖和地球儀等製作工藝留在了那裡的製圖師之一。只是,宗教改革過程中,

信仰新教的製圖師大部分都表現出一定的追求科學與探索精神的風格,但篤信正統天主教的哈爾斯的地圖作品,依然充滿了深深的“意識形態”色彩。1614年,他出版了一幅由6部分扇面(Gore)構成的世界地圖,名為《Novus typus orbis ipsus globus,ex Analemmate Ptolomaei diductus》,大意為《作為一個球體的新的世界影像,源於托勒密的構想》,這幅地圖通常被視為是早期的“主題地圖”代表作之一,然而它的“主題”依然離不開宗教:它主要描畫了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在當時的分佈範圍。採用了由洪迪斯在其《基督教世界的圖示》(《Designatio Orbis Christiani》,1607)一圖中發展出來的地圖圖例符號體系,可以算是該圖的“進步”因素之一——即用不同圖例符號標註在相應的地理區域上以標識不同的勢力範圍。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1614年,哈爾斯出版的一幅由6部分扇面構成的世界地圖

1618年,哈爾斯發表了這幅“三葉草”佈局的《由三部分構成的世界地圖》(《Geographica restituta per globi trientes》),這是哈爾斯一生之中代表性的地圖作品。

在荷蘭製圖黃金時代的地圖作品中,常常充滿了大航海時代人類寬廣的視野以及對發現與進步的追求,所以,如果在一幅平面世界地圖中,仍將17世紀初的世界劃分為三個部分,這種表現方法已不多見,甚至在當時已顯得有些落伍。這種“落伍”的構圖方式,早期曾經常見於中世紀的基督教祭壇之上,是基督徒天主教徒很熟悉的表現方式,所以,哈爾斯這種將世界分成三部分的構圖方法,容易讓人聯想起中世紀基督教傳統中繪製的世界地圖,尤其是海因裡希·伯恩廷(Heinrich Buenting 1545-1606)那幅代表性的三瓣苜蓿葉形狀的世界地圖。這幅地圖出現於1581年在馬格德堡首次出版的《聖地旅行路書》(Itinerarium Sacrae Scripturae)一書中。在這部書中,有繪製成歐羅巴女神形象的歐洲地圖、有展翅飛馬形象的亞洲地圖、還有這幅三瓣苜蓿葉形式的世界地圖。這是一幅以聖經為基礎的世界地圖,基於中世紀地圖中盛行的

T-O世界地圖佈局,聖地耶路撒冷為世界的中心點,歐洲、非洲和亞洲分別佔據了一片“葉子”,外圍是包圍著大陸的海洋,海中描繪著帆船、海怪和美人魚。而英國、北歐斯堪的納維亞、美洲,這些在那個年代被視為邊遠的苦寒之地,都位於主圈之外的邊緣地帶。伯恩廷為這幅地圖寫道:“整個世界都在這苜蓿葉中,這苜蓿葉也代表了我的祖國-漢諾威-的盾徽。”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該作品以多種語言轉載了十餘次,伯恩廷的這幅極簡的“抽象派”世界地圖,幾乎毫無地圖的實用價值可言,居然一度成為16世紀世界地圖中最受追捧的作品之一。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T-O地圖

T-O地圖,一般西下東上,左北右南,整個世界像字母O,地中海把歐洲與非洲分開;頓河、尼羅河在地圖上成一條橫線,而地中海則呈一條豎線,這一橫一豎兩條線就像字母T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海因裡希·伯恩廷代表性的三瓣苜蓿葉形狀的世界地圖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聖地旅行路書》一書中繪製成歐羅巴女神形象的歐洲地圖和展翅飛馬形象的亞洲地圖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哈爾斯的這幅“三葉草”世界地圖,也依然深深刻印著聖經的痕跡:整個世界,只有中央這一“葉”聚焦於這個與地中海接壤的舊世界——包含了歐洲、非洲和亞洲的小亞細亞及中東。有趣的是,這一部分的中心焦點仍然是東地中海,彷彿暗示著耶路撒冷——如同聖經中記載的那樣——仍舊是世界的中心。該圖的左邊那一“葉”,描繪了歐洲人在向西探索過程中的許多地理發現——這部分重點描繪著大西洋和美洲;該圖的右邊那一“葉”,則描繪了歐洲人在向東擴張過程中的地理探索和發現——這裡描繪著遠東、東印度群島、太平洋,以及歐洲人夢寐以求的香料群島。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哈爾斯一生之中代表性的“三葉草”地圖作品

雖然這個由三部分“Gore”組成世界地圖的投影方式,減少了各自地理區域的扭曲程度,但哈爾斯的初衷卻並非為了把此張地圖粘貼成一個地球儀。事實上,它是製圖者對古典風格、中世紀地理傳統、宗教興趣等多種製圖邏輯的外在表現,而且,這些表現從這幅地圖的其他細節中也能看到:例如,

-在東部(右側)下部有一幅內畫的小地圖,描繪了公元二世紀的學者托勒密眼中的已知世界;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底部正中心的一個小框架區域內繪製了3種圖例,用以示意地圖畫面中許許多多的這些符號的含義:這些是標識著宗教居住區的符號,十字架代表了基督教地區、新月立柱代表了伊斯蘭教地區、傾斜的箭頭代表了野蠻人的領地;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在三個區域交會處的正下方,兩個骷髏頭滲透出一絲恐怖神秘的氣息。藝術史學界對此比較普遍的解釋是:象徵死亡的骷髏頭是對靈魂救贖、天國地獄等經典宗教問題不同角度的思考。在藝術史中,通常用拉丁語Memento mori概括文藝復興時期的此種創作思想,含有“勿忘人終有一死”之意;

62期~天主教神學教授的美麗新世界—記哈爾斯“三葉草”世界地圖

-此外,在頂角和邊緣內刻的小圖也有不少聖經主題,如右下角的大洪水和諾亞方舟。一些學者甚至認為,這張相對罕見的地圖甚至可能是為聖經之類的作品準備的的插圖。

宗教的紛爭與衝突,雖然直到今日依舊是困擾人類社會的難題之一,但這並不影響弗朗西斯克斯·哈爾斯這幅充滿了文藝復興風格的地圖作品,成為一件製圖史上的藝術珍品。

榮耀艦隊 / 橙湖工作室 作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