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7 18世紀兩位女同性戀的祕密情史,本屆奧斯卡欠她一個獎

18世紀兩位女同性戀的秘密情史,本屆奧斯卡欠她一個獎

​本屆奧斯卡雖然已過去,但佳片雲集,遺囑連連。

今天我想推薦一部,應該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電影,甚至是足以獲得最佳影片的電影——《燃燒女子的雕像》。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國風·邶風·燕燕》

18世紀兩位女同性戀的秘密情史,本屆奧斯卡欠她一個獎

01

孤獨的海岸,無人傾訴的家庭,遠嫁的命運,姐姐死亡的包袱……當這些沉重的枷鎖一副又一副的加在洛伊斯身上時,她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甚至認為修道院的生活是無比美好的怪人。

她掙扎的抗拒著必將到來的命運,宛如一個溺水者,做著徒勞的掙扎。直到瑪麗來之後,洛伊斯才找到了向前看的勇氣。短短的時間裡,她們成為了朋友、知己、戀人,畫像從未成形到單薄,又從單薄到神韻具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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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畫像臻於完美之時,也是兩人分別之時。古老的倫理道德束縛著這對同性戀人,歇斯底里的爭吵與相互指責亦不過是對即將到來的審判的恐懼。悲哀的是,即便是素來寬宏的上帝也不會支持這對戀人,瑪麗也終究沒有把那副完美的畫像丟盡火裡燃燒。

直到多年以後,瑪麗看到洛伊斯另一幅畫像,看著她身旁的孩子與手中拿著的那本書以及那醒目的“28頁”,她欣慰的知道洛伊斯並沒有忘記她。而在另一次相逢中,瑪麗看到洛伊斯一個人坐在音樂廳的角落,當維瓦爾第的《四季·夏》奏響時,她開始止不住的哭泣,如同遺失玩具娃娃的女孩,被生活積壓已久的父親,守著黃昏度日的老人。

音樂越急促,她就越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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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的前夜,兩人躺在床上不捨睡去。洛伊斯告訴瑪麗她有後悔的感覺,瑪麗回答:“不要後悔,要記住。”

後悔什麼?後悔這幾日的打開心扉,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但洛伊斯一臉的滿足又使得這種後悔變為一種調情的方式,她真的後悔嗎?當然不,這個曾把修道院當成天堂的女孩怎麼會後悔有這幾日刻骨銘心的真實生活呢?

而當瑪麗告訴她要記住之後,兩人回憶起有限的相處時間內所發生的事。瑣碎,平淡,毫不起眼,可兩人都知道,這有限的記憶將會在未來很長的時間裡成為她們夜深人寂之時的寄託。

夜很短,當玉兔西落,金烏東昇之時,這幾日的迷夢也就該徹底清醒了。

瑪麗問洛伊斯,“第一次想要親吻她是什麼時候?”接著她思索了兩秒,自問自答的問詢,“篝火旁那次?”洛伊斯否認,她愛情的衝動在瑪麗告訴她愛情滋味的時候就已經產生。

懵懂的女孩沒有世俗,只有眼前人與心中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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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瑪麗隨身攜帶一本書,是講述俄耳甫斯故事的書。這位痴情的詩人曾下地獄去救自己的愛人歐律狄克,冥王被他打動,同意俄耳甫斯帶著歐律狄克離開,但有一個條件:在他領著妻子走出地府之前決不能回頭看她,否則他的妻子將永遠不能回到人間。

歐律狄克在路上因為傷痛呻吟,俄耳甫斯始終忍著沒有回頭看她。後來歐律狄克不滿俄耳甫斯的冷淡,哼聲抱怨,俄耳甫斯終究還是回過頭去想要安慰歐律狄克,死亡的長臂又一次將他的妻子拉回死國,只給他留下兩串晶瑩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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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斯對瑪麗與蘇菲念出這段故事,蘇菲對俄耳甫斯表示不滿,認為他忘記了冥王的叮囑回頭,導致歐律狄克再次死亡。洛伊斯認為俄耳甫斯對歐律狄克情深義重,回頭是一種剋制不住的本能。但瑪麗卻覺的俄耳甫斯回頭另有原因,他選擇了歐律狄克的回憶,那一刻他是以詩人的身份回頭,而不是愛人。

三個人,對一個古希臘悲劇故事呈現出三種見解。女僕蘇菲看到的是悲情的結果,而這種非宿命的悲劇產生是因為俄耳甫斯回頭那一個動作。

洛伊斯看到了愛情的力量,愛人的苦楚已經摺磨了俄耳甫斯一路,他無法再拒絕歐律狄克的呼喊。重生的希望因愛而生,也因愛而破滅。

瑪麗卻從中感受到了記憶的珍貴。感性戰勝了理性,記憶蓋過了現實,瑪麗認為那一刻的俄耳甫斯以一個詩人的身份回頭,她在那時應該將自己代入了俄耳甫斯的身份中。

古希臘悲劇總是給人以宿命不可逆的無力感,但瑪麗與洛伊斯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克的悲劇也預告了瑪麗與洛伊斯的結局,俄耳甫斯以一個詩人的身份回頭,瑪麗也將以一個畫家的身份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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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看完《燃燒女子的肖像》之後,我糾結於結局的遺憾。導演與編劇沒有讓瑪麗與洛伊斯在一起,也沒有以瑪麗再度燒燬畫像而營造出劇烈的衝突感。

她們的抗爭失敗了。不,她們似乎根本沒有試圖去抗爭,只是自我的掙扎,彼此撕扯,相互安慰,最後每人留下一幅紀念彼此的速寫畫。瑪麗穿上衣服後再度成為了畫家,洛伊斯在母親面前低眉順眼選擇順從於命運。

是的,沒有魚死網破,沒有衝破枷鎖,沒有驚世駭俗,她們甚至連私奔的念頭都沒有生起過。一如用鋼琴而非管風琴奏出的維瓦爾第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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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電影進度條拉到一半的時候,我自以為是以為猜到了結局。那一定是瑪麗將畫像丟盡火焰,熊熊的火焰燒燬過去,讓畫像變為灰燼,一如那晚篝火聚會上發生的一切——洛伊斯與篝火重疊在一切,隨後裙子被篝火點燃——燃燒的女子,燃燒的畫像,燃燒的過去,她們打破了世俗的枷鎖,宣戰醜陋的偏見。

即便是慾火焚身,也是鳳凰涅槃的前奏。

可我也一度悲傷的想起芥川龍之介的《地獄變》,畫師良秀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完成了一幅妖血斑斑的“地獄屏風圖”後自殺。

洛伊斯會自殺嗎?畢竟她姐姐是自殺的,而不懂游泳的她也總是想要到海里游泳。

不可能在一起的愛情永遠帶著遺憾與悲傷。

但愛情應該勝過一切的。

不是嗎?我們都希望是。

但電影中的世界是18世紀的法國,而不是現在的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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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這是兩個女人的戲,整部片子極少有男性角色出現,但我無時無刻都感覺到男權社會所帶來的壓迫感。女僕蘇菲意外懷孕只能讓瑪麗與洛伊斯陪她去打胎,全程看不見那個男人的蹤跡。

洛伊斯的母親試圖用女兒的肖像來打動那個在米蘭的男人,而這個過程中洛伊斯沒有任何發表意見的權利。

混跡江湖的畫家瑪麗,沒有機會去描摹人體,她參加畫展甚至要假借父親的名字。

即便是頗為強勢的洛伊斯母親,也心有慼慼的表示自己對洛伊斯送畫像遠嫁感同身受,因為她自己曾經也是這麼過來的。如今的她想要回到米蘭,回到上流社會去,只能藉助女兒的出嫁,也就是依靠一位遠在米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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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18世紀的法國,儘管正處於大革命的前夕,但女性的地位依舊遠遠比不上男性。狄德羅在他的《百科全書》裡以男性的視角來解釋“束縛”與“牽繫”的差別,他寫道,“一個人對妻子是有義務的束縛,對情婦卻是情感的牽繫”

弗朗西斯·布歇創作的《墨菲小姐》亦曾被人認為是一種取悅於人的玩意,一如畫中岔開著腿,裸著背部的小女孩一樣,只適合私下賞玩。

男權社會下,女性的自由總是有限度的。大多數女性必須依靠男人,而她們所收穫的“尊重”通常也都是虛偽的紳士精神用來襯托自己的高貴而已。

我們的瑪麗、洛伊斯、蘇菲都沒有開口怪過男人,但她們都或間接或直接的被男權社會所害。洛伊斯遠在米蘭的結婚對象可以依靠一幅畫像就決定娶她,這種物質上昂貴,但精神上廉價的婚姻只是一種形式主義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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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約兩個世紀以後,波伏娃仍舊在《第二性》中寫道:“‘想想也真可悲,’米什萊寫道,‘女人,這個相對的人,只能作為夫妻中的一員來生活,她往往比男人孤獨。他廣交朋友,不斷有新的接觸。她若無家庭則什麼也不是。而家庭是一種摧殘人的負擔;它的全部重量都壓在她的肩上。’”

而當時的法國權貴階層,一個男人有錢有權是不夠的,他還必須擁有除自己妻子之外的女人。作家布豐就覺得,“愛除了肉體之外沒什麼好處。”

姣好的面容是洛伊斯能夠嫁到米蘭的根本,但這不是愛情,而是一種對肉體歡愉的臆想。洛伊斯的姐姐無法接受這一切,故而跳下了懸崖,洛伊斯抗拒著這一切,從而氣走了一個畫師。

但洛伊斯在否定了瑪麗第一幅畫像之後主動要求當瑪麗的模特,這也直接決定了自己必將嫁到米蘭去。

但,她為什麼會接受呢?

是單純不滿意第一幅的呆板?

還是打心眼裡認為瑪麗沒有繪畫的天賦所以有恃無恐?

亦或者是希望瑪麗能夠多留下來一些日子?

而我心底認為,洛伊斯是想看看一種真實的自己,那種從未在鏡子裡,母親的眼神中看到過的自己。因為恐怕她也從未看清過自己的模樣,而她覺得瑪麗一定可以很好的描繪出她的樣子。

對於瑪麗而言,這或許是職業生涯遭遇到的最大挑戰,畫家的尊嚴讓她在被批判之後親手毀掉了第一幅能夠很快交差的畫。她接受了洛伊斯的挑戰,同時得到了與洛伊斯單獨相處五天的機會。

這像是一個鬥牛場中進去了兩個女人。一個揚起了手中的紅布,一個赤紅著雙眼朝著有顏色的方向猛衝了過去。

大概在這一刻,她們才能忘記這該死的男權社會,她們眼中開始有了彼此。那是女性的特徵,美麗,憂鬱,倔強,迷惘,一如那個時代所有試圖拒絕融入男權社會的女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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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對模特極其挑剔的盧西安·弗洛伊德曾強硬的表態過:“如果有人要我畫他,我通常會無比反感,甚至想揍他們。”而他的模特,如《穿條紋睡衣的女孩》中的西莉亞曾說:“我覺得我被毫無一絲憐憫地審視著,好像躺在手術檯上。”

優秀的畫家要想畫好肖像畫,只看到模特靜態的一面通常是不夠的。盧西安·弗洛伊德喜歡用幾乎能將模特強暴了的目光狠狠的審視他的獵物,倫勃朗會從僱主的職業身份上尋找模糊的感覺,而瑪麗所做的是通過與洛伊斯的朝夕相處,去捕捉她生活中的情緒。

有許多畫家最終愛上了自己的模特,因為當畫家將一個模特完美的表現在畫布上之時,他就是世界上最瞭解模特的那個人。瑪麗也越來也瞭解洛伊斯,在相互注視中,洛伊斯的逃避,悲傷,不知所措,甚至是對愛情的好奇與渴望被她盡收眼裡。越瞭解,畫上的洛伊斯就越是神采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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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斯不再是夾帶著可笑的紅暈,呆板的目視前方。而是被火焰包圍,灼灼逼人。

而燃燒起來的也不僅僅是畫中人,還有那個繪畫的人——“縱火者瑪麗”。

克勞德·莫奈也曾一度抗拒著畫肖像畫,直到他遇到了卡米勒。然後,《綠衣女子》誕生了,《撐傘的女子》的出現了,《穿和服的女子》讓世人震驚了。卡米勒在莫奈眼中像是有千百種樣子,莫奈面對著心上人永遠也畫不夠,這不是一個藝術家的能力,更是一種基於愛情而發現美的本能。

瑪麗也畫不夠洛伊斯,她在洛伊斯熟睡時畫她,在做愛後畫她。洛伊斯笑著說:“以後你可以無數次的重複畫我,但我什麼都沒有。”瑪麗笑著拿起那麼講述俄耳甫斯故事的書,在第28頁裡畫上了裸體的自己。

28頁,日後的洛伊斯在其他畫像中出現時,手裡拿著的正是瑪麗送給她的書,洛伊斯將手指別在第28頁中,訴說著未曾忘卻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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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燃燒女子的肖像》故事背景有時候又很不像是18世紀的法國。因為在啟蒙運動的影響下,18世紀的法國是一個充滿著慾望的躁動地方。

莫扎特在1763年寫給妻子的信中如此描述法國女人:“你問我巴黎的女人美不美。我該怎麼說呢?她們塗抹得像紐倫堡的娃娃,她們用令人厭惡的手法把姿容破壞無遺,一個誠實的德國人看到這樣的女人能分辨得出她本來是不是美女嗎?”

而在電影中,瑪麗與洛伊斯都沒有厚實的妝容,這部電影充斥著剋制的寧靜。樸素的服飾,海浪聲,火苗的跳動,單調的顏色,甚至是做愛與調情,一切的一切都不太符合18世紀的法國。

但同性的愛情與無處不在的男權壓迫帶出了一種沉默的張力。篝火聚會的那一幕,婦人們集中在一起唱起高亢的歌,這是隻屬於女人們的黑夜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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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電影結尾處有段長達兩分鐘的“注視”。在之前的情節中,出現過許多的注視,但這一次是特別的,因為這一次的注視是單向的,瑪麗不會迎來洛伊斯的眼神交匯。

在瑪麗的注視中,洛伊斯的身形由遠至近,由平靜到哭泣。維瓦爾第的《四季·夏》響徹音樂廳,洛伊斯的哭泣聲被掩蓋了過去,但起伏的胸膛與可見的淚珠表示她劇烈的情緒波動。

夏日的雷雨,是滂沱而下的宣洩。大概只有在這裡,這一時刻,洛伊斯才能毫無顧忌的哭泣,一如篝火聚會上的婦人們,卸下白日的重擔,唱起高亢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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