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病毒、科比和禁足的一個月,讓我們看到神、死亡和機器人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

——十誡

公元前3200年,古埃及第一王朝(提尼斯王朝)的開國之君美尼斯在孟斐斯建立新都,以求南北上下兩個埃及的平衡,並宣佈自己是奧西里斯(是古埃及神話中的冥王,也是植物、農業和豐饒之神)與何露斯(何露斯,埃及太陽神,奧西里斯與生命女神伊西斯之子,鷹頭人身)的繼任者,是他們活生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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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當時的教義,神是智慧之源。神構想了世界,用詞語來表達自己。神是機構,是綿延不絕的創造力的工具,是法律和公正的信使。國王的飭令相當於造物主的創造。國王是一個太陽神,他是人,但不用工作,只需存在。他就像太陽,遠遠的對環境產生影響。太陽就是法律,它把法律強加到萬物身上。

國王的僧侶組成了統治階層,僧侶學習國王的精神,貫徹國王的指示,對民眾實施管理。這一切的合法性,都來自於國王是神的化身這一命題,而完成這一命題的另一個主要參與者就是祭司。每到各種約定的祭日,抑或是遇到了大災大難,比如尼羅河的泛濫以及之後的瘟疫肆虐,古埃及都會舉辦獻祭活動,來打消民眾對國王是神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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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祭祀活動中,神會降臨,接受人的獻祭,這時被稱作神的國王,只能暫時屈尊神之子,是神與人之間的中介,但這一切如果由國王來自證則會缺乏信服力。祭司就適時的出現了,他們作為國王的代理人,主持祭祀活動,具備與神的溝通能力,彷彿也成了一尊真神,但這一切的目的都是強化國王是神這一終極命題,讓眾人俯首帖耳,心甘情願地接受國王的統治。

人們因為幻想力差而受到統治

——沃爾特·白哲特(walter Bagehot)

中華民族一向不缺乏想象力,從盤古闢地、女媧補天開始,編制了一整套奇異而又壯麗的神話世界,而我們的文化也在這些神話中交織,女媧剩下的補天石,歷經萬載,也許又在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和西遊記裡的孫悟空身上再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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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中國的神仙似乎都是各司其職,福祿壽都有人管,重要的富貴有財神,吃的有灶神,就連方寸土地都有個土地公公和婆婆,更別說還有專門司職忠義的關二爺了。中國人,似乎是個泛神論的民族,在構築屬於我們的神話世界的同時,也以此保有對世界、對自然、對規則的敬畏和原則。

可這一切到了某個階段,就發生了變化,“建國後動物不許成精”,唯物主義的時代,這個世界也就不能再有神了,如果有那也只能有一個大救星,不能再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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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並不能改變人們想象力豐富這一現實,所以為了滿足這種情況,實際上又有很多“神”出現了,只不過他們不是來自於民間,而是來自官方的塑造。於是我們能看到做好事之“神”——雷鋒;為人民服務之“神”——焦裕祿;科技報國之“神”——錢學森,以及新晉的懸壺濟世醫“神”——鍾南山。

首先申明對這這些人本人的尊重和敬意,他們不僅做到了一個平凡人最大的努力,還為做到了大多數人做不到的犧牲,在其所在的領域裡,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但在一個集體主義世界裡,似乎不太容得下英雄。西方的鋼鐵俠、蝙蝠俠這種個人自由主義式的神話形態在這裡沒有生長的土壤,在“人人平等”、“人人相似”的集體中,怎們能夠出現英雄呢,什麼“吹哨人”,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他們只能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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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出生在醫學世家的鐘南山,一定一直懷有一顆學醫報國的之心,也有成為名家濟世的夢想,一路走來,他也用他的醫術和醫品證明了這些,贏得了無數的讚譽和嘉獎。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2003年的非典,徹底改變了他的身份,從一個醫學泰斗、工程院院士成為了人們心中的“醫神”。

當然,神必然是有求必應的,2020年初,一片混亂的武漢,呼喚著神蹟的降臨,於是鍾南山被派往那裡,以84歲高齡再次披掛出征,成為武漢,甚至全國人們心中的值得信賴、值得依靠的“醫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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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擔心一個84歲老人是否能扛得住全國人民巨大的焦慮和期待,於是有人爆出他健身的影像,證明“醫神”的身體無需擔憂。我們也相信,這個時候的鐘南山一定是心無旁騖,一心只在解決問題上。但我們真的需要這樣一個“醫神”麼?

古語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們更希望鍾南山院士在耄耋之年可以頤養天年,更希望年輕的護士能夠留著長髮上戰場,更希望懷孕的醫生可以安心的在家待產,更希望貧困的老人可以留著辛苦錢防老而不是捐給社會。我們希望每一個醫生都是在天性和道德而非神的旨意的指引下衝上戰場,我們也希望每一位病人都是在科學和關愛而非神的關愛下得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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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想看到一個“神”一樣的鐘南山為我們解決一切的原因,不是我們不相信他,不尊重他,而正是因為我們的尊重和體諒,我們才要反思,是不是我們的期待和需求,間接的造成了這種情況;是不是我們平日的麻木和冷淡,放棄了自我的責任;是不是我們一味的忍讓和縱容,養成了體制的無能與蠻橫。

在有的神被造出來的同時,有的神,也正在被毀掉。那些來自民間自發的對某些人的推崇,以至於到達神話境地的情況,那些出身草根的,卻做著感動眾人事情的人,一旦有了一點神的光輝,就會迅速的被封閉甚至毀掉。無論你是韓紅還是誰,只要民眾塑起偶像,就會被無情的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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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命運,其實同樣也會落在“醫神”等被承認的神的身上,只不過手段不同。“除我之外,不能有別的神”,就算有,那只是我的代言。就像古埃及國王是神的唯一繼承,但在需要的時候,在遇到合法性危機,在民眾懷疑,在大災大難的時候,祭司就會成為其合法性的驗證。

與其說是“醫神”不如說是“醫祭司”,在完成其使命,衝鋒陷陣之後,祭司就不再具有神性,一切光輝,一切勝利,一切努力,都歸於最終那個,遠在廟堂之上,運籌帷幄之中的神。他雖隔岸觀火,但卻洞悉一切,指示精神,成功在握。

不過跟神比起來,我們還是更喜歡有血有肉、有名有姓的——人。

死亡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伊壁鳩魯

幾天前,財新的一篇報道《兩月來,華南海鮮市場附近福利院發生連續死亡》中是這樣寫的——

武漢市社會福利院距離華南海鮮市場僅數百米,2019年12月至2020年2月密集死亡19人,除一人確診新冠後死亡外,死因為肺部感染的老人6名,均未排查新冠,另有多人死因登記為感染性休克、急性心肌梗死、猝死、心律失常,但其中出現發燒症狀的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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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新記者獲得的一份該院死亡人員名單顯示,2019年12月23日至2020年2月11日,短短50天中,共15人死亡,此後到2月18日,又有4人去世,平均幾乎每3天死亡一人。其中死亡原因登記和感染及感染性休克有關的為8人。名單中直到2月15日才出現第一例明確登記為死於新冠的83歲男性老者,一共6名去世老人死亡原因登記為“肺部感染”,5人發生在2月11日以前。2月12日一名86歲女性死者死因登記顯示為“肺部感染?”,問號的出現表明未有徹底結論。全部死者年紀大多處於80到90歲,有糖尿病、腦梗死、重度失能等基礎性疾病。其中另有多人死因為感染性休克、急性心肌梗死、猝死、心律失常,但據內部工作人員透露,其中出現發燒症狀的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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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0年2月25日,全國累計的死亡病例為2666人,這冰冷的數字裡不知道有沒有將這些福利院的老人,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死去的人,並不在這個數字中。更可悲的是,在大多數人心中,這兩千多的數字只是一個符號,沒有身體、沒有悲喜,更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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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國人被病毒困擾的這個春節,大洋彼岸一個被世人所欣賞的籃球明星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就在剛剛舉行的科比追思會上,作為“籃球之神”的喬丹是這樣說的,“科比死去的時候,我的一部分也死去了,當我把眼光放在世界的範圍內,發現你們每個人其中的一部分也死去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帶著你的回憶活下去。”

中國人一直慎談生死,特別是對死亡,有著一種獨特迴避的文化,就連死這個字也都不願說出來,走了、去了、離開、駕鶴西遊等這些代替的隱晦的詞語就說明了我們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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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迴避死亡一樣,很多時候我們不願面對失敗,不願承認錯誤,把失事的車輛掩埋是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雖然我們的文化不允許我們像西方人那樣,因為某人的去世,聚在一起,開開他的玩笑,講講他的段子,在笑與哭之中,從心裡完成對他已經死去事實的構建。但我們也不能一筆帶過,那些因病去世的人,那些因為戰鬥而犧牲的醫生,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一個個厚重的名字,我們不應該反思點什麼麼?

這些死去的鮮活的人,並不是我們證明自己活得更好的證據,更不是我們戰勝苦難的證明,我們擺脫不掉,他們逝去的責任,我們也不能用活著的人更多來彰顯出神蹟的偉大,歷史更多的應該是教訓,而不是對某種精神某個體制某個組織和某個神或人的頌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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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科比的死,帶走了喜愛他的人生命中的一部分,那麼我們身邊的這些國人的死,也帶走了我們的一部分,如果不去考察、不去紀念、不說出來,不反思,那麼我們這部分就無法被填補,就會變成一個深坑。久而久之,一次又一次的事情來臨之後,活在這個社會上的人,最終都會變成千瘡百孔,能夠讓我們繼續活下去的辦法,只能是——機器人。

我唯一擔心的是,我們明天的生活能否配得上今天所承受的苦難。

——陀思妥耶夫斯基

馬克思曾經在描述資本主義社會時這樣說,“資產階級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的靈光……資產階級撕下了照在家庭關係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把這種關係變成了純粹的金錢關係……它用公開的、無恥的、直接的、露骨的剝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蓋著的剝削”

這種赤裸的關係就導致了價值觀的變形,讓一切都顯得那麼直接,一切都有價可循,有物可換。“資產階級把個人的尊嚴變成了交換價值,用一種沒有良心的貿易自由代替了無數特許的和自力掙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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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景象,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也並不陌生,也許此時此刻我們也正在經歷著這個過程,也許我們生活中很多的苦難和傷痛,都源自於扒掉原有遮遮掩掩的人與人的關係時帶來的副產品。那些田園般的、溫情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逐漸被簡單粗暴的利益關係所取代。一切的道德、價值都在一種交換的語境下變得可以輕鬆轉換,人們在享受這種“脫光”帶來的經濟價值的同時,也承受著內心情感上的痛苦。

特別的,馬克思還在扒掉了知識分子身上的光環,“資產階級抹去了一切想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的光環。它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照顧的僱用勞動者。”也藉由此,拔去了人們心中對“神聖”最後的嚮往,讓大家直面這個冰冷、赤裸、發展而又毀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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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統一塑造的目標——經濟發展、物質豐富之下,我們活得越來越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了,機器人的動力來自於金錢、物質的輸入,而產出的是更多的金錢和物質。除此之外,我們不再關心,夢想、自由、生活、信仰、愛好等,只要不與發展、不與物質掛鉤,那我們就一併可以不去理會。

也正是如此,無論遭受多大的苦難,無論我們身上被掏空多少,只要一句我們是不可戰勝的,我們未來的前景是無限的,幸福美好富足的生活正在向我們招手,一切就都可以被原諒,一切也都可以恢復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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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我們有了機器式的生活,說著機械的話,用著機器的思維方式,有著機器般的感動,留著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機器的淚水。機器化的崇拜著神,即便不崇拜,也機器化的模式。機器的一個好處就是,目標單一,只要朝向目標的路沒有被堵死,就不會痛苦。

於是機器人心甘情願地承受著,為了他心目中被設定的那個目標,為了達到虛幻中的那種幸福,為了過上一種高貴機器人的生活,承受著,並也希望他人同樣承受著,希望轉化更多的機器人承受著。當世界成為機器人的世界,也許明天的生活就配得上他們所承受的一切了。

未經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

——蘇格拉底

人與機器人在行為上最大的不同,可能就來自於對給定現實的反思。

對給定的神的反思,對默認以及忽視的死亡的反思,對被假設成機器人的反思,對自身慾望和情感的反思,對當前生活和未來目標的反思,對每一個行為每一項活動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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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反思也會帶來人與機器人在精神上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尊嚴。帶著尊嚴活下去,而不是為了生活放棄尊嚴,過一個體面而又有趣的人生,而不是不過一種匆忙而又卑微的生活。即便生活、環境,甚至是命運對我們不公,即便是天賦秉性讓我們無法遊刃有餘,但至少,我們還有尊嚴,除了尊嚴,其他任何東西都沒有辦法讓我們人人平等。

在經歷了神、死亡和機器人之後,我們能否用反思迴歸人性本身,拾起那許久未曾觸碰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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