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從繼承古法到對創作中的擬古主義的批評,到萬曆三十年是,達到了一個高潮,而其中最具代表的是程遠的摹古印譜《古今印則》的問世。在這部印譜的序跋中,曾為《印藪》命名並作序的吳門文壇領袖王穉登,也加入了批評的行列。而我們亦要注意,王穉登的批評,是針對其時印壇擬古主義的批評,而非針對《印藪》。他寫道:

《印藪》未出,壞於俗法;《印藪》既出,壞於古法。循俗雖陋,泥古亦拘。

語雖不多,然目標直指由《印藪》而引出的擬古主義。這段文字出於王穉登的聲望和影響,亦可以看成是反擬古主義的一面大旗。其中我們可以看到,王穉登對《印藪》的木刻失真所引發的擬古主義是始料不及的,亦是這種與初衷相反的結果,才導致了其批評的言辭亦是犀利的。

我們在程遠的摹古印譜《古今印則》的序跋中,還可以看到一些擬古主義與反擬古主義思想的交鋒。

其中,屠隆言:

諸藝悉可自創機局,獨古篆之法,雖有絕代神智,必遵古人。至於圖刻(此處指印章創作),以刀代筆,所貴法律森然,精彩自在,小笨則採之,微纖則法亡。

屠隆,字緯真,一字長卿,號赤水、鴻苞居士。官至禮部郎中,工書善詩文,此處他對印章藝術似乎有所看輕,他認為其他藝術均可“自創機局”,而獨印章藝術“必遵古人”,這其中當然有其時流派篆刻興起不久有關。

但是張納陛的序文,則又與屠隆的觀點完全不同:

今之擬古,其跡可幾也,其神不可幾也。而今之法古,其神可師也,其跡不可師也。

指《印藪》以為漢,弗漢也,跡《藪》而行之,弗神也。夫漢印存世者,剝蝕之餘耳;摹印並其剝蝕以為漢法,非法也。《藪》存,而印之事集;《藪》行,而印之理亡。吾友程彥明氏,悟運斤之妙,得不傳之秘,與予有獨知之契,而又病今刻之仿《藪》不知其原,蓋傷之。謁其友人項氏希憲、晦夫、玄度昆季輩,盡發所藏漢印,精擇而謹摹之,並摹近代諸名家於後,刻名曰《印則》。其文則藏於《藪》,其法則備,集百世之神以之變,留不磨之理以為工,不得不約,不得不刻,彥明之用心良苦矣。

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張納陛與屠隆的觀點的不同,屠隆認為“必遵古法”,“法律森然”。而張納陛則認為對古法,“其神可師,其跡不可師”。張納陛又以《印藪》為例,指出擬古主義者只重其表面剝蝕,“此非法也”。更是對程遠的摹古印譜,大加表揚,認為其得真漢印之神,是謂真得法。

而《古今印則》中,姚士麟的序言就更加鮮明的提出“因體成勢,存乎其人”和“開古為今”、“驅今為古”的觀點。這些序跋中匯入的批判擬古主義的思潮告訴我們,通過對《印藪》帶來的弊端的認識,明代印章藝術的人格精神已經凸現出來,而亦是對擬古主義和摹擬主義的批評中,入古出新的思想,越來越成為印人追求的目標。

此種入古出新的思想對如今的印壇亦是指的借鑑的,如今印壇承古不足,卻多有以巧、匠、奇為宗者,觀明代印壇之發展,當有所警醒。

萬曆三十七年,王穉登為即將問世的蘇宣的摹古印譜《蘇氏印略》作序,再次論及《印藪》,雲:

《印藪》未出,刻者草昧,不知有漢、魏之高古;《印藪》既出,刻者拘泥,不能為近代之清疏。

盛讚蘇宣“非泥古徇俗之輩”,“上下古今、獨臻妙境”,完全立足點放在“近代”的印章藝術之上。在告訴人們其時明代印章藝術已經有了自己的體格。可以說明代的流派篆刻,是印章從實用到藝術的轉變,而從文、何始,不到幾十年,明代的印章藝術已經建立了自己的體格。

萬曆後期到明末,流派印章的發展,擬古主義以另一種形式出現,我們可以看到其時即使很多篆刻名家,亦有很多摹古印,而少有獨具個人風格的印作。其時印人以當代名家印人為效顰對象,摹擬者往往以表面形式的劣作,把流派篆刻的風格弄得面目全非。這種不良風氣的蔓延,亦嚴重影響了印章藝術的健康發展。對於這種形式主義的批判,立即成了這一時期印章批評的重要內容。在印論之中,或以鑑別流派印章中開派大師的“變今”特點,或以早期開派人物的擬古現象為批判的目標,儘管看似觀點出入很大,但是其宗旨都是以“入古出新”為理論根據,以喚起印人注重個性。

在朱簡的《菌閣藏印》中,其好友韓霖作序言云:

自顧氏《藪》出,而玉石兼收,魯魚相混。何長卿一生伎倆,不過刻畫形似,遂名噪一時。乃後之人,又取何氏而摹擬之,何異談詩者摹擬七子,七子而後,所摹擬者又某某也。

餘究心此道者二十載,殊覺登峰造極之難,於今人中見其篆刻之技近千人,與之把臂而遊,上下其議論近百人,其屍而祝之者必曰何氏、何氏。餘觀何氏生平所摹擬,肖則因規就圜,如土偶之不靈,不然則斫璞為琱,猶畫鬼以藏拙,技止此耳。眾人匹之,得無舉國之狂乎!乃朝學鼓刀而夕得糈也。

韓霖敢於直接批評當時公認的篆刻名家,顯然是印章批評的一種進步,目的正在掃除摹擬者心目中的偶像,這也是因為在韓霖眼中何震稱不上是值得崇拜的偶像,此處他以詩壇摹擬前七子來比喻何震的追隨者,非常形象深刻地把當時摹擬形式主義勾畫出來。這裡我們要從後世的角度來看,在流派篆刻興起之時,文、何的貢獻是顯而易見的,也是不可磨滅的,但是,其時印壇形式主義的摹擬何震,方是值得審視的地方。韓霖之言,有言過之處,有失公允,當然這也與其時正值公安派、竟陵派崛起詩壇,新文學思潮提倡“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出筆。”

在石材治印流行初始,文人自己治印剛剛興盛之時,文、何之貢獻更多的在於開宗立派,促進篆刻藝術的誕生、發展上,其在藝術上的造詣,更是要結合時代來看,而以後世之點來刻意批評,稍顯不妥,難免有矯枉過正之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只是所涉及的角度不同。無論何時,對於印人而言,對前人的繼承,和結合時代建立自己的風格都是一個大問題,近代篆刻大師齊白石曾對弟子許麟廬說:“學我者生,似我者亡。”這就是一個擬古主義的問題。學習前人,學的是什麼?學的是神,而不是單單的形似。而入古出新便是針對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

文章最後,我們附上文彭和何震的傳世印作,我們可以從中看到,流派篆刻興起之時,文、何對秦、漢印的摹擬,亦可以看到他們印作中融入的各自的獨特風格。

明代篆刻家文彭傳世印作: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明代篆刻家何震傳世印作: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各個時代的印壇都有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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