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3 我爸爸和周星驰:那些从“烂仔”熬出了头的人

我爸昨天破天荒地发了一个视频到朋友圈,以前他都嫌发朋友圈这件事情太矫情。点开看,是周星驰为前线医疗队加油:

“看到你们为了挽救生命

全副武装的紧箍咒,

我非常感动。

你们是我心中的盖世英雄,

你们一定要保重平安归来!加油!”

爸爸和周星驰差不多大,以前农村不时兴看电影,家里只有周星驰的影碟,从《赌圣》、《逃学威龙》、《整蛊专家》、《家有喜事》等等,不下二十张。但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去电影院看周星驰的电影,是2016年看的春节档期电影《美人鱼》。那会儿我跟他确认好多次是不是真的去看,说星爷没有在里面演哦,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去了。

用他的话说是“想看看这个烂仔混得怎么样了”,好像去打探许久未见的兄弟的近况。

我爸爸和周星驰:那些从“烂仔”熬出了头的人

八十年代的求生存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崔健的这首《一无所有》第一次唱出了“我”,而那个时候爸爸也正面临着“小我”的需求。

爸爸生长于农村,触目所及都是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是大部分人养活家的方法。从中学毕业之后,爷爷就给他打了一把新锄头,每天跟着去地里,保证上面两个老人的药费有着落,保证两个弟弟妹妹不被饿肚子。

可那时候他已经从收音机里知道了北京的繁华,知道会有一场改革的发生,还知道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卧轨的海子。那时候他是痛苦的, 向上的通道好像对所有人打开,可是底层的逆袭虚幻得像一场梦。他像一只被罩在结满蜘蛛网的玻璃瓶里的小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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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是,天亮后会很美的。”

这是《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和柳飘飘的对话。这部电影1999年上映,带有周星驰自传的意思在里面,夺得了那年的香港年度票房冠军。不过在这之前,周星驰的人生也经历了长长的黑暗期。

在香港出生以来,周星驰一家五口挤在一间木板房里,睡的是“上下铺”的架子床,偶尔吃顿豉油捞饭,都觉得是天下美味。中学毕业后,他去干过茶楼跑堂,在一家电子厂做过工人,

TVB演艺训练班拼了3年,才考上。毕业后去跑龙套,他受尽歧视,“为了一个死尸角色,浪费一升口水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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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年的“死尸”生涯里,他最大的学习方法就是观摩别人的表演,也是这段经历让他脑子里逐渐形成“无厘头”喜剧的想法。有些高大全的偶像的形象很假,很不真实,但很有喜感。将这些假正经的东西推到极端,就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周星驰式喜剧。

顾城在《一代人》里那句话完美展示了八十年代年轻人的状态: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但我却采用寻找光明。

突然解开的枷锁给年轻人一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贫困生活渐渐束缚不住渴望自由的人。那是努力就有希望的年代,机会就摆在眼前,就看谁能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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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降临的机会

爷爷如愿地在秋收前盼到了一个新的劳动力——我爸结婚了。但是辛苦一整个季节后,拿到的钱还不够偿还结婚时负的债。

那会儿是九十年代,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代。

香港、澳门回归,中国完成入世谈判——房改、医改、下岗和下海将人们一把推向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这是真正变成现代社会与旧社会的转换头的年代,宏大的事件可能离普通人很远,但大家对新生活的欲望已经开始了。

那时候最时髦的事情就是去工厂打工,每年新年从广东光鲜亮丽回来的人都会带走一批新的年轻人,我姑姑寄回来的信永远是XX制衣厂或XX玩具厂,带回来的也是许多农村没见过的新衣服新玩具。但是爸爸没有跟着出去,他带着妻儿分了家,打算开一个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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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外婆那里借来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在分到的路边宅基地盖了一个小平房。先是卖水果,但农村没那么多人舍得买,亏本了。后来卖小鸭苗,为了拿到最便宜的,每天早上五点赶最早那班车去市区,然后去市场批发一批回来。那阵子哥哥生病要妈妈照顾,所以他总带上我去进货,早晨我眯着眼半梦半醒跟着追车,到返程的车上才有时间吃早餐,记忆里全是人挤人的空间和难闻的鸭屎味。

后来市里扶持了一个大的饲料公司,爸爸从卖鸭苗的老板那里弄到一个经销商的名额,正儿八经地开始做起稳定的生意,不再自己东奔西跑了。这时候他才有空关心起自己的娱乐,开始听罗大佑、李宗盛、张健的歌。1999年的时间,他不知道从哪里借回来一个VCD,还有一大堆香港电影。那是个暑假,我窝在店里和他看了一张又一张影碟,最多的就是周星驰的电影。其实我还不太明白那些台词的意思,只有动作夸张的时候才会笑,但是爸爸总是在有台词的地方才笑,尤其是《九品芝麻官》、《武状元苏乞儿》还有《喜剧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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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长大我才明白那句台词,“有小人物才能真正面对生活的艰辛”是什么意思。

偏执”是很多业内同行给周星驰的标签,连母亲都觉得奇怪:“这么害羞的一个人,表演起来却那么癫狂。”周星驰说:“做现场节目我不行,我怕别人看我讲话,但只要给我剧本,我就能投入进去,不顾一切地做出任何事情来。”

1990年,他接演《赌圣》,尽管之前他已经累积了一点成就,但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于是这次他大胆采用琢磨了八年的无厘头表演方式。这种天马行空的表演方式像一股清流一样冲刷着电影市场,电影大卖,轻松打破香港票房纪录。

他终于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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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依照香港电影市场,跟风成性,水准参差的时候,亦即该电影类型走向死亡之路,比如赌片热潮及后期的古惑仔系列也没有例外。但是周星驰的风格始终没有人能模仿到精髓,一是没有哪个演员像他那么豁得出去,二是这种无逻辑的喜剧没人能拍出来。

周星驰一开始决定当导演,我觉得就是因为他已经也不再满足于迎合观众和市场的需求来搞笑,而是想突破自己,甚至突破当时整个喜剧电影市场的偏见。这个突破是从《喜剧之王》开始的,到《功夫》达到巅峰。

在这个时期,周星驰的几部作品都开始表现出对人生的思考,对人文的关怀,影片本身的深度远远超过了博君一笑的深度。

我爸爸和周星驰:那些从“烂仔”熬出了头的人

对自己的妥协和释怀

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

爸爸因为勤劳,也有一点眼光,所以生意做得还不错。但是他最怕的就是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做事束手束脚,错过很多的机会。于是在孩子上课学,家里新房盖好之后,爸爸开始琢磨起别的生意来。

农村家家户户都会养猪,但都是自家小规模地养,爸爸经销的那家饲料厂刚好有一个兽医培训的机会,拿到兽医证之后,他开始大规模养猪。刚开始确实很顺利,饲料能拿到出厂价,猪的销量也很好,于是他就乘胜追击借了很多钱扩大规模。

但是2006年,我上初中的时候,一场猪瘟来了,家里所有的猪全部烧光掩埋。我不知道那会儿损失了多少钱,但是平时睡觉打很响的呼噜的爸爸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嘴巴里全是溃疡,吃了好几盒穿心莲片。过了好几年,上了大学后聊起来,爸爸说那时候就是绝望,想想家里两个孩子上着学,就坚持了下来。不知道他的“想想”里辗转了多少次生与死的决定,但最后他没那么急了,佛系很多,生意还是要做,但是不会囤货,养猪变成搜罗好猪仔赚

我爸爸和周星驰:那些从“烂仔”熬出了头的人

接受采访时,周星驰说了一句:“这些年我的电影越来越少,只想跟大家说一句,对不起,我老了。”

2008年拍完《长江七号》后,周星驰没有再在荧幕上出现了。

他的偏执伤害了许多同行,连当初的“黄金拍档”吴孟达也没再与他合作,拍戏时出尔反尔是常态,严要求“无人情味”大家也司空见惯。香港娱乐圈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出现“倒周运动”。最近的一次,向华强的老婆向太发起的。连星爷自己都说:“

我相信没有太多人会喜欢我的为人。

之前柴静采访周星驰的视频一度风靡,结束时,柴静对周星驰的一番认同,让他连说了很多声“谢谢!”那时候我觉得他眼里是有渴望的,和很多卑微着长大的孩子一样,即使春风得意时,心底依然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认同。他把所有的不安都放在电影里,所以对人情世故少了许多的考虑。

我爸爸和周星驰:那些从“烂仔”熬出了头的人

从龙套到6度打破香港电影票房纪录,并获得8个香港电影年度票房冠军,目前香港电影票房冠军的保持者。他随后他参加了广东政协,有人问他你知道”政协“吗,他说之前不太清楚,我理解就是将自己的能力给电影行业。

现在的周星驰生活低调,深居浅出,很久才有一部作品面世。也许他已经开始对时间投降了,也许他已经释怀不再逼迫自己了。

“烂仔”在我们那里是一个不怎么好的词,形容没什么出息的年轻人。哪怕你有理想,你还在努力,但是赚不到钱就是个没用的人。我爸爸和周星驰年轻的时候可能就是许多人眼里的“烂仔”,那个积累的过程让他们尝尽了酸甜苦辣,也受够了梦想的“折磨”。

我想,这也是周星驰的电影能得到这么多共鸣的原因吧。

看完《美人鱼》的时候,我问爸爸,如果能见到周星驰你会跟他说什么?他回答:

最近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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