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到了《紅樓夢》的第四十三回，就像蔣勳說的一樣，讀《紅樓夢》需要對比著來看。對比這一回目的熱鬧與冷清，總覺得心中有股熱流。
在賈府的風雲人物王熙鳳過生日之際，寶玉卻只想去一個冷清的地方，祭拜一位故人。這個故人沒有什麼顯赫的家室，也沒有大觀園中女子身上的才華。寶玉卻對她念念不忘。
1
為了這次祭奠，寶玉頭一日便讓茗煙準備要出門的馬。
第二天早上起來，寶玉要了便體純素穿戴，便騎馬出門。他囑咐李貴：“我往北府裡去了，要有人找我，叫他別攔住，不用找，只說北府裡留下了，橫豎就來。”
寶玉騎馬跑了七八里路，來到了一個冷冷清清的地方。
他問茗煙可有賣香的。茗煙告訴他不遠處便是水仙庵了。二人來到水仙庵中的一處井邊，掏出香來焚上。
茗煙也隨著磕了幾個頭，嘴裡唸叨著：“我跟二爺幾年，二爺的心事，我沒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兒這一祭祀沒有告訴，我也不敢問——想來自然是那人間有一，天上無雙，極聰明、極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這位姐姐妹妹便是金釧。
2
金釧是誰呢？熟悉《紅樓夢》的讀者一定對金釧被王夫人掌摑的情節有很深的印象。
在一個悶熱的夏日，大家都很睏倦。寶玉去王夫人那裡，只見王夫人正在眯覺，王夫人的丫頭金釧正給她捶腿。
寶玉便開始撥金釧的耳墜，還拿出自己的香雪潤津丹送到金釧嘴裡。寶玉緊接著更進了一步，拉著金釧的手說：“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倆在一處罷。”
金釧將寶玉一推，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進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
寶玉回說：“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
王夫人卻突然醒了，上來便給了金釧一巴掌，罵起來：“小娼婦起來：“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
金釧於是被王夫人攆出了賈府，不久後便跳井自殺。寶玉聽到了金釧的死訊，不敢向母親申訴，也不便說與他人，卻著實難過。
於是，寶玉才有了上文去祭奠金釧的情節。
3
為什麼說寶玉一定是去祭金釧呢？
寶玉私祭後回到了賈府，他知道那邊眾人都在焦急地找他。他更衣後迅速往壽宴處跑，路上遇到了金釧的妹妹玉釧兒獨自坐在廊簷下垂淚。
玉釧一見他來便收住了哭泣，說道：“鳳凰來了，快進去罷，再一會子不來，都反了。”很明顯，玉釧在這裡是在諷刺寶玉。眾人都在等著家裡這個小祖宗回來，卻沒人想起玉釧的姐姐含恨自殺，偏巧也是這一天的生日。
寶玉陪笑著說：“你猜我往那裡去了？”玉釧不管，只管擦淚。寶玉其實是在暗示玉釧，自己也在想著金釧。寫到這裡，寶玉去祭奠誰已經很明顯，可是曹雪芹卻不曾說出。這是寶玉的心事，也是讀者自己的心事。
寶玉來到鳳姐的壽宴，這邊戲臺上唱起了《荊釵記》中的《男祭》。這齣劇講的是一出生死不渝的夫婦之愛。王十朋和錢玉蓮青梅竹馬。錢玉蓮拒絕鉅富孫汝權的求婚，寧願嫁給以荊釵為聘的窮書生王十朋。後來王中了狀元卻因拒絕丞相逼婚而被貶入荒僻之地，而錢玉蓮也被逼改嫁。錢玉蓮最終跳江，王十朋去江邊哭她。
到了第四十四回，黛玉對寶釵說：“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那裡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其實，黛玉也是在說寶玉為何偏要到冷冷清清的地方去哭，哪裡沒有井邊可以讓他哭。
再看這一章回的標題：閒取樂偶攢金慶壽，不了情暫撮土為香。這便是大家為了哄賈母開心挨家湊份子來承辦王熙鳳的壽宴，故為閒取樂。那邊卻是寶玉對金釧的不了情。在一個鐘鳴鼎盛之家中，一個跳井的丫鬟自然不值一提，可卻只有這個家中年輕的小主人，看穿了浮華背後，回憶一個曾經和自己好過一場的女生。
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 張愛玲
閱讀更多 夏虞的讀書時光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