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4 北京老人河北燕郊養老記

雖然在燕郊養老,但他們聊天時談論最多的還是北京的生活、北京的風景、北京的小吃和北京的人。他們保持著北京人的那種熱心腸,打電話向燕郊鎮政府舉報有人焚燒垃圾,還聯合起來向養老院反應,要求提供去超市的班車,距離1.5公里。

他們依舊是北京老人。

91歲的嚴華時常想起過去的陽臺。那是位於北京二環路附近,1950年代建成的一棟蘇式部委家屬樓,陽臺不大、破舊,但種滿了米蘭、紅頂花和月季,陽光很好,她喜歡在那裡晾衣服。

此刻,滿頭銀髮的她坐在河北燕郊一家民營養老中心的歐式布藝沙發上,距離過去的那個陽臺40公里。為了不成為孩子的負擔,去年6月,嚴華和老伴搬到河北燕郊的老年公寓,房間70平米大小,每月租金6700元,比北京同等條件的便宜了30%。

遺憾的是沒有陽臺,因為有陽臺的房間早已被搶光了。

嚴華所在的這家養老中心裡,來自北京的老人約有1600多個,佔這裡總人數的98%,他們大都是國企、央企、機關單位退休職工,平均年齡80歲。

在中國,少子化趨勢和大城市養老機構床位緊張,讓老齡化壓力日益嚴重。2016年6月2日,為促進京津冀地區養老基本服務均衡化,北京、天津、河北三地的民政部門共同簽訂《京津冀養老工作協同發展合作協議》,提出構建環京津健康養老產業圈,河北燕郊、高碑店、天津武清是首批的三個試點。

半個多世紀前,學俄語出身的嚴華響應組織號召,離家一千多公里到北京支援外貿工作。如今,她再次響應時代的召喚,在離家40公里的燕郊,要走完人生的“最後一公里”。


北京老人河北燕郊養老記

吃完晚飯,養護中心的幾位老人坐在長椅上閒聊。

40公里的距離

到燕郊養老前,嚴華是個“候鳥老人”。夏天,她和老伴到北京房山石花洞居住,冬天飛去海南三亞。“但是年齡大了,怕自己倒在路途中,孩子距離自己又太遠,幫不到我們。”

在嚴華的預算中,自己還有兩年,甚至不到兩年的健康生活。去年5月,經過實地考察,她和老伴選擇燕郊作為生命的最後一站,“燕郊距離北京天安門30公里,與北京的郊區一樣,離孩子不遠,又不會打擾到孩子們。”

養護中心總建築面積60多萬平方米,相當於 84 個足球場,園內林立的高樓便是老年公寓。高樓中間,貫穿著一條東西走向的狹長帶狀水系,約五六十米寬,以這條水系為界,北側是河北燕達醫院,南側為養護中心。

在這裡,嚴華離醫院只有5分鐘的路程,“在北京是不可能的。我家附近就有復興醫院,但是附近住的都是老人,如果身體突然有點什麼,很難有人幫忙抬到下樓,孩子們到我那兒路上就需要半個小時。”

沒有陽臺,嚴華只能把新洗的衣服晾在門口的鋼製衣架上。除此之外,她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早晨,老伴去老年活動室打檯球,她就在微信上與家人聊天;下午,他們一同參加合唱團;週末,孩子們帶著水果,開車來看他們。

嚴華過去居住的家屬樓裡,有100多位與她年齡相仿的老人。她經常通過微信向老鄰居介紹,這裡不需要子女照看,有屬於自己的醫院,有老年大學可以參加書法、繪畫、合唱,每年還有一次徹底的身體檢查……但只有一位鄰居在她勸說下來此養老。

“很多鄰居認為養兒防老,養老就應該在自己的家裡,讓自己的子女照看。但是現在社會不同了,子女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都80開外了,需要一個科學、健康的環境,不能總佔用孩子的生活空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嚴華說。

58歲的兒子王曉文起初並不同意母親的決定。他不與父母生活在一起,但每週末都去父母家,車程半小時左右。“開始我覺得老人在子女身邊方便些,有事情的話我們能夠去照顧。”現在,他的態度發生了轉變,“公寓內的報警器,隨時可以召喚醫護人員,比北京方便”。他還是每週末來看望父母,只是車程變成了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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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華夫婦一起搬到燕郊的養護中心,牆上是她過去畫的畫。

不僅河北燕郊,在江蘇嘉興、崑山等地,也出現了“環上海養老帶”。許多曾經不願離開上海的老人,如今開始出城“下鄉”。根據上海市老齡科學研究中心最新發布的“上海老年人養老意願調查”結論顯示,31.6%的上海老年人明確表示“會短期異地養老”或“會終身異地養老”。

中國是一個逐漸進入老齡化社會的國家。按《中國老齡產業發展報告2014》計算,到2020年,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將增至2.6億。人社部社會保障研究所所長金維剛曾對媒體透露:“到本世紀中葉,預測老齡人口將達4.87億,佔總人口35%。”

與此同時是大城市裡養老機構的床位緊張。僅以北京市為例,2020年北京戶籍老年人口將超過380萬,將建成16萬張養老床位,平均23位老人分享一張床位,遠遠不能滿足需求。

在亞洲,日本是第一個進入老齡化社會的國家,比中國早了30年。目前,日本65歲以上老人約為3000萬人,佔總人口比例達23.1%。據媒體報道,日本政府曾表示,大城市養老院床位緊缺,城市周邊地區床位充裕。日本總務省曾表示,在這種趨勢下,鼓勵老年人到鄉下去,不失為對東京等大城市人口的一種合理分流,也會為地方經濟做貢獻。

有大毛病還要去北京

2011年剛剛開始運營時,燕郊的養護中心曾到北京宣傳,結果第一年只來了60多名北京老人,到了第二年,又增加了100多人。

當時,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教授姜向群做過一項實證研究,他發現,總體上願意接受異地養老的北京老年人只佔12.3%,因為異地養老需要一定成本,對子女的依賴、社會保障難以轉移也是諸多阻礙因素。在調查中,55-64歲這種沒有太大健康問題的老人更願意選擇異地養老。

2014年,在京津冀協同發展的國家戰略背景下,京冀兩地政府簽訂衛生框架協議,並把燕郊的燕達醫院作為兩地醫療衛生的試點。

2016年6月,北京市民政局相關負責人公開表示,鼓勵京籍老人到河北天津等地養老,河北高碑店、天津武清等地區試點機構可享受北京市養老床位運營補貼、機構綜合責任保險、醫保政策互聯互通等政策。

但消息一出,立即引起網絡熱議:這一舉措是在“趕人”嗎?“上一輩人為建設北京做了一生貢獻,到最後卻鼓勵父輩人到外地養老,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懂不懂呀!”隨後,北京市民政局相關負責人澄清,北京的養老服務不會被疏解,加強京津冀地區養老服務協同,是給北京老人多一種養老方式選擇。

正是在這一年,燕郊養護中心的入住人數達到了1600多名。

“現在接受異地養老的北京老人多了,首先是醫療報銷開始在北京周邊的養老機構逐步開放,很多老人能夠享受到優惠,交通也越來越發達,子女去看老人也方便了,養老收費的價格也相對便宜得多,70歲到80歲的老人異地養老的意願更強,80歲以上的老人還是願意待在北京。”姜向榮說。

在姜向榮看來,很多老人不願意異地養老的原因還是因為北京的醫療資源相對較高。但近兩年,醫療資源均衡問題正在逐步得到解決,“尤其是雄安新區的建立,能夠更好的把北京優秀的醫療資源擴散到北京周邊、河北等地”。

作為京津冀養老試點之一,燕郊的這家養護中心建立之初就採取了“醫養結合”,這也是日本養老機構採用的模式。2014年開始,它先後與北京朝陽醫院、北京天壇醫院、首都兒研所、北京中醫醫院簽訂了合作協議,共享醫院專家和醫療服務。

78歲的朱紀松也考慮過北京的老年公寓,但她最後還是留在燕郊,“這裡有醫院、有專業的護理人員”。

朱紀松剛剛在燕郊的醫院做了右腿半月板的手術。她最初的選擇是北京協和醫院。在協和醫院做完檢查後,醫生推薦她做手術,但需要等病床,兩週後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與此同時,朝陽醫院的骨科主任到了燕郊的醫院,“我在週五開始掛號,週一便有了病床,週四做了手術,從掛號到做手術只用了一個星期。”

但朱紀松還是更信任北京的醫院,“如果有什麼大的毛病還是需要去北京。”


北京老人河北燕郊養老記

養護中心的老年活動室內,兩位老人正在打檯球。

依舊是北京老人

在這座位於燕郊的養老院裡,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慢進按鈕。一位老人推著扶椅,一步一步走向麻將室,那裡還有另外三個幾乎走不動路的老姐妹,她們定時定點,風雨不誤。檯球室裡,一個老奶奶戴著白色手套,慢悠悠地走到臺邊,幾乎整個身子趴在桌子上瞄準。

他們鮮少出門,通常選擇最大屏的蘋果plus手機,把字體調成最大,與北京的家人微信聯繫。

雖然在燕郊養老,但他們聊天時談論最多的還是北京的生活、北京的風景、北京的小吃和北京的人。他們保持著北京人的那種熱心腸,打電話向燕郊鎮政府舉報有人焚燒垃圾,還聯合起來向養老院反應,要求提供去超市的班車,距離1.5公里。

他們依舊是北京老人。

週末,透過窗戶看到樓下停滿的北京牌照的車輛,79歲的張淑芬眼神裡流露出羨慕,“我的女兒一週或兩週來看我一次,這次我沒有讓他們過來看,都那麼忙!”

張淑芬居住在北京大興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裡,她做飯總是控制不好分量,老要吃剩飯。夜晚來臨,她一個人站在客廳,懼怕進入臥室。“有一段時間,女兒陪著我,但是他們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他們為了照顧我放棄自己的空間和時間。”

離開北京的想法開始在內心滋生,聽朋友說起去燕郊養老時,張淑芬下決心,一定要離開北京,離開這棟房子。她瞞著孩子,在家裡收拾行李,準備好各種生活用品。當子女知道時,已經無法挽回她的決定。

張淑芬在燕郊找到了一群一起練拳的朋友,每天早晨5點,她準時起床,與20多名拳友一起打太極拳,練劍,聊養生、聊今天的飯菜和子女的生活。張淑芬臉上的笑容變多了,一日三餐也不用自己做了,吃多少便買多少。


北京老人河北燕郊養老記

在養護中心,獨居老人還會得到看護人員的特別照顧,在老年公寓的沙發、床頭、馬桶旁,都會有一條紅色的線連接著打火機大小的報警器。每天早晚有人通過報警器與老人聊天:昨晚睡的怎麼樣、今早幾點起床、吃的怎麼樣、身體哪裡不舒服。

張淑芬住在6樓,那一層只有她一人是獨居。她很少串門,一個人在電腦上玩簡單的QQ遊戲。北京的朋友經常來看她,這時她會興奮地拉著他們到處逛。

離開北京時,她把家裡那架舊鋼琴搬來了,現在就放在老年公寓的臥室裡。她時常一個人彈起那些屬於過去的歌曲,回想北京的生活,與老伴一起的日子。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張淑芬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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