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2007年7月30日,伯格曼在法羅島病逝,世人公認的“聖三位一體”(另兩位是塔可夫斯基和費里尼)至此全部隕落。同一天,罹患失語症的安東尼奧尼也在羅馬去世。兩個厲害人物的訃告傳遍歐亞大陸,也擊中了當年未滿20歲的我。

而在伯格曼去世一個月前,華語影壇也已然失去了最會講故事的楊德昌。一時之間,關於“電影已死”的說法此起彼伏。在黑暗中,對著電視屏幕,我看到伯格曼在法羅島低調落葬,瑞典為他降下半旗;我看到文德斯在安東尼奧尼的靈柩上敲下最後一顆釘子。太多人悲嘆,歐洲人文電影真的落幕了。然而,我對電影的熱愛,卻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在我的迷影記憶中,伯格曼是一個擁有深度童年陰影的電影大師。他懷疑上帝,卻又無法否認上帝的存在,這種痛苦的矛盾伴隨了他的一生。出生於路德宗傳教士家庭的他,兒時經常跟著父親去佈道。很長一段時間,厄普蘭地區的鄉村教堂便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不同於那些在“大自然”中被放養的孩子,伯格曼的童年更像一場私密的室內劇。我們誰也無法知道,當伯格曼第一次走進教堂的時候,當他從父親的素黑色長袍後探出眼睛的那一刻,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景象,究竟思考了什麼。我們只知道,伴隨著痛苦的好奇心,他就像一個孤獨的騎士開啟了漫漫宗教之旅,甚至窮盡一生都在與上帝對抗。

伯格曼對電影的熱愛,始於小劇場。伯格曼九歲的時候,曾經用他心愛的錫兵玩具換得了一臺電池式攝影機,這是他童年的重要時刻,這臺攝影機被稱為他生命中的“魔燈”,也是他的電影夢真正起點。從這臺小小的攝影機中投射出那束光,就像伯格曼眼中的秘密花園,不斷地吸引著他去窺探更大的世界。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在伯格曼晚年的自傳《魔燈》中,他袒露了太多從來不曾對外公開過的隱秘往事,包括他的情慾,他的病史,他的虛榮,他的政治不正確。

可以說,這本成書於1987年的《魔燈》,就像伯格曼宣佈息影后進行的一次偉大而痛苦的懺悔。然而,所有的一切,最終都將我們引向他孩提時的那套造夢玩具,引向他與電影之間的心靈故事。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九歲那年,深愛斯特林堡戲劇的年幼的伯格曼,便孤獨地開始了他的光影探索。藉助“魔燈”的力量,他用自己製作的場景、木偶與燈光自導自演,一步步從他的生命體驗裡牽出歷史的幽靈、遠古的騎士、神父的陰影、與死亡的恐懼。假如有一天,伯格曼的一生被後輩拍成傳記片,“魔燈”無疑是最好的片名。

伯格曼式充滿宗教烙印的童年,我們終究不曾經歷過,我也無法切身體味伯格曼的痛苦。在很多影迷的記憶中,與伯格曼的靈魂靠得最近的華語導演,或許是李安。早年,李安受伯格曼《處女泉》的啟發走上藝術電影之路。那他的話說,當年看完《處女泉》就像被奪走了童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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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處女泉》

而在拍《色,戒》拍得特別痛苦的2006年,李安飛去瑞典法羅島拜見了伯格曼。或許是緣分使然,曾經拒絕過無數人(伍迪·艾倫、亞歷山大·索科洛夫、拉斯·馮·提爾等)的伯格曼,卻在瑪麗妮露的勸說下答應了見面。自此,李安擁抱伯格曼痛哭的那一瞬間,成為了我們迷影生涯中的珍貴記憶。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或許,正是因為命運中有太多痛苦的時刻,,才促使伯格曼在1982年拍攝了以“小舞臺,大世界”著稱於世的《芬妮與亞歷山大》。按伯格曼的話說,這是他畢生電影生涯的真正壓軸之作,也是他終其一生無數次想拍,卻又不知從何入手的家庭編年史。

假如不是後來有人苦苦邀請,可能拍完《芬妮與亞歷山大》後,伯格曼便會早早息影。後來的《在小丑面前》《排演之後》《薩拉邦德》等影片也不會誕生。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電影《芬妮與亞歷山大》

在極具自傳色彩的《芬妮與亞歷山大》中,伯格曼將他充滿陰影的童年生活、父母不圓滿的婚姻,以及死亡事件帶給他的恐懼,悉數道盡,徹底傾吐。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電影《芬妮與亞歷山大》

印象中,世人常以“集大成之作”“返璞歸真之作”來形容《芬妮與亞歷山大》,但我深知,伯格曼更是想借這部電影告訴我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即便世事有再多艱辛困苦,終究還有一些真正甜蜜的時刻值得我們去銘記,比如全家人的燭光晚餐,比如母愛。

縱觀伯格曼漫長電影創作生涯中的代表作,我們固然忘不了《呼喊與細語》《野草莓》或者《芬妮與亞歷山大》這樣的重量級影史傑作,但註定繞不開的巔峰可能還是那部拍攝於1957年的《第七封印》。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電影《第七封印》

這是伯格曼電影在國內知名度最高、影響力最大的一部。而2017年也正好《第七封印》上映60週年,重溫這60年前的黑白光影,無疑是伯格曼影迷們要做的重壓功課。

創作《第七封印》的那一年,或許是伯格曼一生中最接近希望的重要時刻。影片中的騎士布洛克,就像是伯格曼本人的化身。命運難逃的十字軍東征,屍橫遍野的歐洲大陸,將他所有的信仰消耗殆盡。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電影《第七封印》

伯格曼窮其一生對上帝表現出的莫大懷疑,在《第七封印》中便已昭然若揭,並一如既往延續他日後的幾乎每一部作品中,包括之後的《野草莓》《猶在鏡中》《秋日奏鳴曲》《呼喊與細語》,直到晚年的集大成之作《芬妮與亞歷山大》,都逃不開上帝懷疑論這個信仰課題。

1953年的夏天,伯格曼已經拍出了日後引領好萊塢整個60年代的經典愛情片《夏日插曲》,以及初露意識流鋒芒的群像之作《女人的期待》,而《不良少女莫妮卡》是他拍攝的第12部長片。這也是哈里特·安德森第一次出現在伯格曼的電影裡,那年她21歲,青春美好,宛如晴空下的繆斯。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電影《不良少女莫妮卡》

正是從《不良少女莫妮卡》開始,伯格曼開始了與哈里特·安德森長達多年的戀愛關係,兩人合作了《小丑之夜》《戀愛課程》《夏夜的微笑》《猶在鏡中》《這些女人》《呼喊與細語》等,其中不乏名垂影史的經典神作。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電影《呼喊與細語》

有人說,當年的這批伯格曼電影都在無形中帶有一些道德意味,但又不似侯麥的“六個道德故事”那麼清爽純粹,總會在情節中挾藏一些驚人之語,將平凡引向深邃。換句話說,伯格曼日後的大師氣象也正是藉此慢慢錘鍊而成。

1997年,在戛納國際電影節50週年之際,當年的評委會為表達對大師的敬意,特別設立了一個對電影創作者的最高禮遇大獎,名為“金棕櫚的棕櫚”。這個讓人可望而不可即大獎獲得者,正是被世人尊為影史“聖三位一體”之一的英格瑪·伯格曼大師。

這個“棕櫚的棕櫚”獎項,是為了獎勵伯格曼一生在電影創作方面的偉大成就,但對於伯格曼而言,他其實早已不需要靠任何一座獎盃來為其增光添亮,在世俗的眼裡,他本身早已成為一座豐碑,抑或一個影史傳奇。

伯格曼的獨樂與眾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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