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 「頭條自傳」臨沂尋母記

臨沂尋母記

八七年五月一日早晨六點四十分,我匆匆忙忙連滾帶爬地趕上了開往臨沂的大客車因為昨夜沒有睡好,這個遙遠又陌生的地方有我的親孃,我一夜狂猜胡想,夢短思念長。

從客車出城開始陸續不斷有人在路邊招手截車上,人也漸漸多起來。我低頭翻看著我的自考課本又不時斜眼端詳剛剛上車的人,怪了哈,在車站時車廂裡的人坐得很分散很平均,從招手即停開始上車的人越來越少選擇已經有了擠在一處的徵兆。短途販賣的農婦,走親串門的母子,興奮探親的軍人,眼鏡模樣的大叔,坐下就睡的壯漢,漂亮不安的少女。這小妞,一下坐在我身旁,我把劈開的雙腿向裡並了並心卻隨車咣噹咣噹。車出城向南,過坊子經安丘到諸城,一路多折走走停停,上車的人越來越多,每次進出站也總有上車賣水果賣奇談的商販也有賣包治百病偏方的神漢還有隻伸手要錢不說話的丐俠。車廂裡乘客也挺熱鬧隨便搭訕,同鄉同學不知真假,寒暄客氣互相大方。我看看身邊的女孩,她不理我我不理她。車窗外的塵埃被顛簸鼓舞的忽來忽去,車箱內男女混搭擠在一起玩味心思,客車拼命向前衝,風被撕裂呼呼聲。沒有言語沒有表情,心領神會去感知萍水相逢也相擁。旁邊的女孩被擠的向我這邊靠了又靠,我似乎看到了她的心跳,她把與我靠在一起的大腿上的粉色熱能傳遞過來,我在顫動裡按耐不住內心的浮躁,浮想聯翩有體會還甘願做一棵被俘虜的幼苗···

還是年前時候,家裡突然有一男一女半百歲的外地人找來。女人進門就叫母親的小名,男人在一邊笑呵呵。母親一看先是一愣一頓,再一驚一喜上去就抓住對方的手說:姐姐啊,是你嗎?語氣裡帶著百般的疑問又夾雜著千層不信,眼淚在眼圈裡歡笑而笑容又在雙手上動容。這女人喜笑顏開地說道:可不是我嗎,除了我還能有誰啊。母親有些激動一時不知該咋地就拉著我說:快叫大姨,這是俺小三啊。

車到五蓮恰巧遇上大集那個熱鬧沒法提,客車的喇叭震天響也沒人聽得到,趕集的人一味活在自己裡。半步半步挪過去有一車禍現場沒人理,司機師傅大喊一聲說:前面不遠就吃飯,大家準備好。被司機提醒再從溫暖裡回過神來,我也感到有些餓早飯還沒吃呢。

原來我的這位大姨是母親小時候最親密的閨蜜母親說:自己親孃死的早,小時候就與你這位大姨成了好朋友,有事她媽也教我。我們是磕過頭燒過香的乾姐妹,一起玩耍一起識字一起幹活一起插花,一起演節目也一起說些悄悄話。只是後來都長大嫁人就分開了,她是自己找的婆家,找了個當兵的跟著就走了,兩姐妹的聯繫就此中斷。唉唉,母親說都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面:姐姐隨丈夫在部隊,走南闖北四處漂泊,最後在臨沂安下家,丈夫是個國幹,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兒子去年結的婚,夫妻倆也都離退休。這不是過年前來老家看看沒啥人了,其實心裡就是想見我。我發現母親說到這裡感動的說不下去啦:姐姐在老家四下打聽到我住城裡的地址,馬上就來看我。

大客出五蓮大集,路右邊飛架起一條管道水渠有三米高,像長龍像長蛇又像一條高架橋。我想如果沒有戰亂和天災人禍,說不定這條天渠能成古蹟。“前面到點吃飯!”,司機大聲鼓動著飢腸轆轆疲乏勞累水米半晌不搭牙的乘客。司機像躍下快馬的俠客一樣輕快的跳下大客車,早有熟人在接客。乘客也有人接著吆喝:饅頭包子水餃麵條啦哈,炒菜米飯喝啤酒啊。我看著價碼高得嚇人的飯菜,摸出自備的乾糧和煮雞蛋先吃個半飽吧:司機吃飯不要錢,乘客買飯能湊足。下車走動活血脈,車上孩子還在鬧。車下人紛紛,相聚五十人。一個箱子裡擁擠,散開不再有聯繫。同是路過客,歸心各奔奔。

我見母親聽她姐姐訴說自己的經歷時有羨慕和仰視,我也看見她們的姐妹情深那個親。母親說她這個姐姐是見過世面的女人也是很念舊情的人:會抽菸還會喝酒,茶水每天品幾口,山南海北隨君傳,心中掛念閨蜜友。

大客經過莒縣地界時,路邊的水塘多起來,越鄰近臨沂城水塘越多,水灣成片,一片接一片。進站下車,沒有麻煩,一路無賊,小姑娘也無奈地喘口氣下車與我就此分道揚鑣不說話。我沒有不捨,卻在心裡謝謝你一路的親熱。

大姨回臨沂後開始給母親寫信,我記得母親在燈下一遍又一遍讀臨沂的來信很認真也記得母親仔細回信的喜樂還來問我字。母親說乾姐姐叫她到臨沂玩幾天,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別老窩在一個家裡。大姨鼓勵著我的母親,我的母親也開始有衝出家庭束縛的衝動。

下車出站已近午後三點,我舉目四下望了望,掏出臨沂的來信把地址記下來開始大爺大媽地問我記得母親說鼻子下面是個嘴,不知道就多問。我根據臨沂人的善意指點,七八拐來到一處單位宿舍樓前,再次確認情況突然看見俺那親孃坐在屋裡悠閒,我一見母親安好,心中一下成了暴雨的晴天。這是一套一樓宿舍家裡沒人,大姨外出有事母親在家看門。母親一看我來有點無奈也有侷促滿臉含笑淚花著說:他們都成家了就是你還離不開娘啊,沒有媳婦就還想娘啊哈。

母親來臨沂之前把家裡的吃穿用都安排好了,也使勁囑咐過我如何如何不行就去你大二哥家裡吃飯。我早上送母親上車,看著母親遠走我很放心因為母親說最多呆五六天。現在都十多天了你很自在可家裡人都快急死了我說,你第一次出遠門還是自己一個人爸爸也不放心啊,萬一出點事還是讓人拐了我可咋辦啊。母親說你不知道啊我來的第三天正好趕上小兒子媳婦生孩子,我能走嗎。你大姨也不讓我走啊,她一個勁地勸我說出來了就別想家,在這裡散上一個月的心,好好玩一玩,把失去的補回來。

大姨全家人看我從濰坊來臨沂尋母親自是歡喜得不得了,少不了酒席豐盛,少不了半醉恭敬,少不了熱情掏心,少不了兄弟恨晚。他們是絕不讓我明天回去,一定要我在臨沂玩上幾天。我記得姨夫怎麼也不讓我睡沙發,還冒雨帶我去遊樂場玩,又吃了光棍雞,晚上一家人玩麻將。我還去了新婚不久的二哥家,巧的很他是一家中學的英語老師,我們很談得來臨走還送我一本英語讀物,我又是驚奇又是歡喜。

母親來臨沂伺候月子有些得意對我說:我專做月子飯,他們吃得可帶勁呢。母親可真是勞碌命,離家出走散心也不得閒但母親很有經驗又愛幹活本來就閒不住也是真的。其實我知道大姨勸說母親出來散心是個引子,這多年來,母親與我們四個男人的戰爭從來也沒有停止過。作為兒子我想母親可真夠累的,原來哪怕有一絲想放棄的念頭也無路可走,誰沒有一顆嚮往自由的心啊,終日操勞為這個都有不滿情緒的家還得無怨無悔。因此母親勇敢地暫時放下家務,遠離開四個男人的糾纏,很像逃離監獄似地終於有了久違的自由。何況在這裡,母親做的是一件有感謝有尊嚴有成就的善事,這可是在家裡從來也沒有的體驗。記得母親被氣得頭暈勞累過度時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喂個小狗還朝我跌溜尾巴呢,你們還不如小狗呢。

我在大姨家住了三個晚上,第四天非走不可至少要補一天假。記得那天大姨家為我聯繫了一輛送包裹的郵遞車這就省下幾塊車票錢,是大哥送我上了車。臨走母親對我說:你來過我就不急著回家了,叫他們都放心,再過半月二十天我就回去。忘記我是在駕駛室還是在後車廂了,反正一路上走走停停,上下包裹,是省了點錢,慢死了。好像也沒有給司機師傅遞菸捲,途中也沒請司機師傅吃個飯。到了濰坊,把我卸下,說沒說謝謝早忘了?

馬上回信,報了平安。沒想到去臨沂這幾天,卻差點就耽誤一個破姻緣。

後來每每想起母親的這次旅行,感覺就是母親一生中不多的最自由最放鬆最無牽掛也是最開心的幾個日子。臨沂尋母,好似小蝌蚪找媽媽。媽媽說:還有人需要我。

(從母親零七年三月一日下午七時許得病到三月七日晚七時許去世,三月八日出殯至今已經七週年,此文算作對母親去世七週年的紀念並以此文感謝遠在臨沂的大姨一家人。其實母親從臨沂回家後不幾年就又失去了聯繫,如今大姨是否安在我也無從知曉。但一切都可以從容放下唯獨對世上最心痛我的女人:我的親孃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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