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宮夢弼-聊齋志異


柳芳華是河北保定人,家產在鄉里數第一,為人慷慨好客,家中常有百十客人。常急人之所急,為朋友解救困難,往往千金不惜。唯有一個賓客名宮夢弼,是陝西人,從沒提出過什麼請求。但他每次來到柳芳華家,一住就是一年。這人性格瀟灑,談吐文雅。柳芳華有個兒子,叫柳和,當時年紀很小。宮夢弼很喜歡與這孩子一起玩。每逢柳和自私塾回來,他們就揭開地上鋪的磚,把石子埋進去,假裝埋金子以為遊戲,家中的五所房子,幾乎全都埋遍了。

過了十多年,柳家的財產慢慢地用空了,供不起這眾多食客朋友的需求,於是客人們逐漸地離去。然而在柳家,十餘人的宴會,通宵達旦,還是常有的事。柳芳華到了晚年,家境越來越難以支持,只好出賣土地得幾個錢,以備飯菜招待客人。柳和也揮霍,學著他父親結交小朋友,柳芳華看到也不禁止他。 不久,柳芳華病死了,家裡窮得連買棺材的錢都沒了。宮夢弼從自己的腰包裡拿出錢來,為柳芳華辦理了喪事。柳和更加感激宮的恩德。

宮夢弼每從外邊回來,袖子裡必帶些碎瓦片,進了屋就扔到陰暗的屋邊角落裡。柳和經常與宮夢弼談起家中的貧苦,宮夢弼聽了對他說:“孩子,你現在還不知道真正受苦的滋味!給你一千兩金子,你也會馬上花光的。男子漢所愁的是不能自立,愁什麼貧窮?”一天,宮夢弼告辭回家,柳和流著眼淚囑咐他早些回來,宮夢弼答應了。柳和家逐漸不能自給,家裡的東西也賣完了,天天盼望著宮夢弼回來,替他料理一下家事。但宮夢弼一走,毫無音信。


柳芳華在世的時候,為柳和結親於無極縣黃氏,也是一個大戶人家。後來,黃氏聽說柳家如今一貧如洗,暗地裡就有悔婚的念頭。柳芳華去世,黃家也沒來弔唁,而柳家只認為是路遠。柳和守孝三年期滿,母親讓他自己到黃家訂下完婚的日期,希望得到黃家的照顧。及到了黃家,他的岳父聽說柳和穿著破衣爛衫,鞋子有了洞,就告訴門人,不要放柳和進來,並讓門人轉告他說:“回去籌劃一百兩銀子可以再來;不然的話,就從此斷絕這門親事。”

柳和回到家後,母親很氣憤,但也沒有別的法子。她想起過去交往的賓客中,十個裡有八九個借過他們家的錢,都沒有歸還,就想讓柳和去找幾家富裕的人家,向他們求助。柳和只好去試試。結果,討了二十多天一文錢也沒討到;只有演戲為生的李四,從前受過柳家的恩恤,聽到他們眼下的情況,贈送他一兩銀子。母子兩人大哭一場,從此也就絕了討債的念頭。

黃家的女兒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聽說父親拒絕了柳和的婚事,心裡很不以為然。父親要把她改嫁給別人,女兒哭著說:“柳郎並不是天生就的窮命。假若他現在比以前還富幾倍,誰又能把他從我們手中奪去?現在因為他窮了,就拋棄了他,是不仁義的。”黃老頭子心裡很不愉快,婉言勸解訓導,女兒終不改變自己的主意。黃老頭子與老婆子都生氣了,一天到晚責罵女兒,女兒也安然不放在心上。


不久,黃家夜間遭到強盜的搶劫,夫婦兩人被炮烙得幾乎死去,家中的財產也被搶得蕩然一空。時間慢慢地又過了三年,黃家家境更加零落下來。有一位西方來的商人,聽說黃家的女兒很漂亮,願意出五十兩銀的聘禮。黃氏貪圖這筆錢財,就答應了,想強迫女兒嫁給他。 女兒得知他們的陰謀,就毀壞了衣裳,塗抹了麗孔,乘著黑夜逃出家門,沿途乞討。經過兩個月,到了保定。

她打聽到柳和家的住址,直接到了柳和家。柳和的母親以為她是討飯的人,就大聲呵叱她。女兒哭著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柳和的母親拉著她的手,流著淚說:“孩子,你怎麼這副樣子?”女兒又悽慘地告訴了所以這樣的原因。母女兩人大哭。接著給她盥洗沐浴,那嬌秀的面容,眉宇間的神采,煥然一新。柳和與他母親都很高興。然而,一家三口人一天只能吃一頓飯。母親流著淚說:“我母子二人本應如此,可憐的是你這賢德的媳婦也跟著我們受苦。”

一天,媳婦走進一間空閒的房子,地上雜草叢生,幾乎無插腳之地。她慢慢走進內間,只見裡面積滿了灰塵,在黑暗的偏屋角堆積著東西,用腳踢一踢,硬硬的抬起一看,全是銀子。她驚喜地告訴柳和,柳和同她去一看,就是宮夢弼原先拋的碎瓦礫,現在都變成了銀子。柳和因而想起,孩童時與宮叔叔在屋裡埋的石子,是否都是銀子呢?可是,那屋子現已典給別人,他急忙贖了回來。挖開磚一看,光燦燦的銀子都擺在那裡。轉眼間,柳和成了富翁。


從此,柳和贖回自己的田產,購買了奴僕,門庭的繁華,超過了往日。因而自己發奮說:“我若不能自立,就辜負了宮叔叔的期望。”於是嚴格刻苦要求自己,苦讀三年,考中舉人。黃老頭自女兒逃走後,那個商人就逼著他退還聘禮,可是那五十兩銀子已經用去了一半,他只好賣掉了屋子,償還債務,所以窮困潦倒像柳和當年一樣。

後來黃老頭子女兒已經逃到柳家和柳和結婚,柳家又像從前那樣富貴,心中非常慚愧。由於家益敗落凍餓難忍,不得已才去保定。到了女婿門前,只見門樓高聳,很有氣勢。守門的人瞪著眼睛看著他,一天也不給他通報。後來,看到一位婦人從裡面走出來,黃老頭陪著笑臉,說明了自己的姓名,請她偷偷地告訴女兒。婦人一會兒出來把他引到一間耳房裡,給了他五兩銀子說:“娘子很想見您,但又怕郎君知道。明天你早點走吧,見面的事日後再說。”

第二天早晨,他早起打點行李準備出去,可是,大門上的鎖還未開,他只好在大門洞中,坐在行李上等待開門。忽然聽到有人喧譁,說主人出來了。黃老頭急急收拾行裝,準備迴避,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柳和看到他,責問他是什麼人?家人都沒法回答。柳和生氣地說:“這一定是個壞人,把他捆起來,押送到衙門去審辦。”眾僕從一湧而上,把他用一根綆繩捆到樹上。黃老頭慚愧畏懼不得不說出自己的姓名和來這裡的目的。


柳和聽後隨口罵道:“哪裡來的鄉下老頭子,竟敢冒充娘子的父親;黃家那兩個老東西要是活著,我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就在這時,黃女從裡面走出來,聽到柳和的罵聲,黃氏女忿恚地說:“他們做得不對,也是我的生身父母啊!我千里迢迢來投你,手都裂了口子,腳趾也都磨穿了。我自己想,沒有辜負郎君的地方,怎麼能對子罵父,使人不堪忍受!”柳和才收斂怒容,走了。

黃女讓僕人給父親解開繩子,然後沐浴更衣。吃過酒飯,黃老頭子對女兒訴說了別離後其母對她的思念之情,黃女聽後,不覺淚流滿面。到了晚上,柳和從外面回來,前來拜過岳父,並令僕人置辦酒席,熱情款待。這樣一來,倒使黃老頭子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了。

住了一個多月,黃老頭子心裡總是不踏實,告辭回家。臨走時,柳和贈送他一百兩銀子,說:“那個西方商人給你五十兩,我今天給你加倍。”黃老頭子滿臉羞慚,接過銀子。柳和用車馬把他送回去。到了晚年,他家也成了小康人家。 繪畫:唐源源 翻譯改編: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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