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過的不同人生裡，或許藏著相同的故事，我用故事寫故事。
鯉魚兩條/文
01
他兒時的記憶裡，父親總是不穿鞋的。
父親的鞋，最多的是草鞋，其次是母親做的布鞋，還有買的膠鞋。草鞋是父親自己編的，農閒的時候，他就搬一個凳子，坐到院子裡去編草鞋。
父親的草鞋是用稻草編的，他編起來很認真，頭歪著，有時還會嘴去把草鞋拉緊。可惜的是，那時的他對這些不甚有興趣，還不如滾鐵環打彈珠來得歡樂。
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那是怎麼編的。遺憾的是，也用不著了。
父親把草鞋編了好幾雙，卻很少穿。他問父親為什麼不穿，父親說穿了就壞了，所以他得少穿點。
他其實一直不明白，編來就是要穿的啊，為什麼要怕壞呢？很久後才知道，父親很少有農閒時，編的草鞋其實是不夠穿的。
約莫是赤腳打多了，父親走路總是很輕。兒時他每每判斷父親回來，是靠家裡的牛發出的信號，牛跟著回來後，總是會“呼哧呼哧”地發出聲響。
他問父親：“你不穿鞋到處踩，腳不痛嗎？”
父親答：“不痛。”
他有些不解：“為什麼啊？”
父親說：“腳上繭子厚得很，不痛的。”
恰恰相反的是，父親和母親從小會給他買很好看的鞋，有涼鞋，拖鞋，也有運動鞋和小皮鞋。他穿著各種各樣的鞋，後來與父親越走越遠了。
02
大學畢業後，因為工作忙，他很少回家。偶爾回來一次，見父親還是喜歡打著赤腳去田埂上走。
父親沒有種田了，卻還是放不下他的莊稼。
他去地裡一趟便會惋惜一次：“草都長起來了，以前這會兒早在犁田了。”是他不讓父親種的，父親年紀大了，背也駝了，同他站在一起已經矮了整整一個頭。
父親雖然不願意，但還是會聽兒子的話。他能從父親的話語裡讀出欣喜：兒子長大了！
他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父親腳上穿著一雙布鞋。父親穿布鞋的次數是很少的，只有走親戚的時候才穿。
父親不穿布鞋的理由同草鞋有點像：你母親做起鞋子來辛苦，我少穿點，她就少做一雙！
他的女友是城裡人，大概是因為這樣，父親想給他長點面子。回去的那天，家裡被收拾得很乾淨，就連門口的那塊空地都不見了以往的那堆柴火。
父親和母親甚至把草垛子都向遠處移了一些。
父親讓他母親去端水，看得出來杯子已經洗過，但杯子裡面長時間留下來的黃色的汙垢卻是洗不掉的。那個杯子，還是母親當年的陪嫁。
還好，他的女友接過去沒有任何猶豫，就把水喝了，喝完之後還道山裡的泉水就是不一樣，清甜得很。
母親把凳子端了出來，讓他們在外邊坐一會兒。父親很自然地接過，然後無意識地用袖子把凳子擦了擦，才遞給他。
那一瞬間他差點哭了。
03
他結婚八年後，母親就去世了。他和妻子輪流給父親打電話，讓父親來城裡和他們一起住。
以前每每叫他們來，父親都會答：“我們住在農村很好，種種地，養養豬和雞這些啊，去了會不習慣的。”後來，父親還是去種地了，只是比以前少種了很多。
父親隔三差五地會送東西來，農村土雞蛋，應季的各種蔬菜，甚至連大米都在給他們送。送來後就走，從不過夜，父親說：“我走了，你媽媽一個人在家會害怕。”
這個理由很好，他沒法反駁。耐不住他們的電話轟炸，父親最後還是來城裡了。
那天，他特意請了個假在家做飯，快到中午的時候，父親扛著東西來了，整整兩個大袋子。他接過來一個，沉得很，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扛過來的。
把東西拖進來後，他去廚房看了看燉的湯，回來後才發現客廳沒有人。出去一看，父親還站在門外，沒有進來。
他疑惑道：“爸，你幹什麼呢，快進來啊？”
父親依舊不肯進來，好像在猶豫什麼。他這才發現，父親穿的那件格子襯衫，是他去年買的，褲子也是他買的那條，父親平時都捨不得穿的。
再一看父親的腳上，他愣住了，他竟然穿了一雙皮鞋。其實，父親的鞋除了草鞋布鞋和膠鞋，還有一雙皮鞋，是當年他和母親結婚時買的。
父親這輩子目前為止，應該只穿過三次，一次是父親結婚的時候，一次是他結婚的時候，還有一次就是來的那天。
那天早上剛好下了雨，那雙皮鞋上滿是泥濘，連鞋底都看不到了。他不用想都知道父親為啥不敢進來：他怕把屋裡弄髒了！
他又有些紅了眼。
三天後，父親就回了農村。這次他沒有挽留了，他知道父親說的不習慣是真的。他以為的孝心，對父親而言是一種約束。
城市裡再多的車水馬龍，還不如地裡長出的半畝野草讓人來得欣喜。
此後，他給父親買了很多鞋，可是父親都沒有穿。而他，後來也再也沒見過父親穿那雙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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