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2 北平女子圖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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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似乎從來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特別是對於女性來說。

北平女子图鉴

丁玲是20歲的時候去的北平,此時不比3年前,3年前她從湖南到上海讀書,身邊有同鄉的摯友王劍虹,日子一點也不孤單。3年後的夏天,閨蜜突然因病離世,滿心苦悶的丁玲決定離開上海這個傷心地。

湘西來的丁玲,平民家庭出身,凡事只能靠自己,比不了交際廣闊的上海灘名媛,更比不起隨意砸錢留學的富家小姐。她最後決定北上,去學術氛圍更加濃厚的地方深造,就是知識分子和著名高校扎堆的北平。

1.

初到北平的日子,並沒有比上海好到哪裡去。

丁玲在上海大學時,學的是文學,到北京以後想繼續進修文學。然而沒有人脈,找不到路子,大學又一時進不了,便只好接受朋友曹孟君的建議,進了西城闢才衚衕的一所私立美術補習學校。兩人同住在補習學校裡,準備學習一段時間之後報考美術院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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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所有經濟拮据的北漂者一樣,理想太遠,生活迷茫,但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可能會成功的路,丁玲也拼盡全力,她學畫很用功,每天到教室打卡,學習素描,畫石膏像,補習班人不多,常到的只有七八人,丁玲就是其中一個。補習學校的宿舍小且舊,丁玲就用自己的畫貼上牆做裝飾,沒過多久就是滿牆的人頭像了。

就是在美術補習班學畫的期間,貧窮的丁玲邂逅了同樣貧窮的胡也頻。胡也頻也是一名北漂,他是福建人,後來去天津讀海軍學校,還沒畢業學校就停辦了,於是輾轉到北平謀生。當時丁玲的室友曹孟君,有一個文藝青年男朋友左恭,兩人見面時有時會帶著丁玲,於是就結識了跟左恭租住在一起的胡也頻。此時的胡也頻在《京報》副刊《民眾文藝週刊》做編輯,偶爾發表些小說和短文,恰好跟喜歡文學的丁玲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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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胡也頻,讓丁玲在北平的生活多少有了一點歸屬感。後來家鄉傳來弟弟早逝的噩耗,也是因為胡也頻的安慰,才讓悲痛欲絕的丁玲稍微走出一些陰影。他給她送去一大束黃色的玫瑰,在花下寫了一張小字條:“你的,一個新的弟弟所獻。”儘管他比丁玲其實還大一歲。

可惜這份“廉價”的歸屬感,馬上就被現實擊得粉碎。丁玲報考藝術學校失敗,補習學校也不能再住了,只好搬去西城通豐公寓的一個小房間,她也到過一個畫傢俬人畫室裡繼續學習繪畫,然而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堅持下去。甚至還萌發過去法國找工作的念頭,最終被母親和朋友勸服了。毫無希望的蟄居生活,朋友、弟弟的早亡,遠在湘西無依無靠的母親,獨自一人的時候,丁玲回想這些種種,也常常感傷惆悵,靜坐痛哭。

來北平快1年的時候,走投無路,又倍感生活無望的丁玲,寫了一封信寄給魯迅,她在信裡陳述自己的境遇和困惑,希望她所仰慕崇拜的先生能為自己提出一條前行的道路。然而由於當時魯迅與現代評論派論戰猶酣,誤認為這是對方化名搗鬼,就沒有給以覆信。

1925年的4月,北平正迎來繁花似錦的春天,四處碰壁的丁玲再也燃不起曾經的奮鬥熱情,在王劍虹的父親的邀約下,一同踏上回老家的歸路,帶著滿心的失望和哭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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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如果說,像丁玲這樣走“野路子”的北漂女姓,情況比較艱難,那再來看看女大學生的處境如何。

五四運動以後,在北平有兩所話題度很高的學校,一所是男校代表北京大學,另一所則是女校代表,北京國立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簡稱女高師)。當時女性解放的呼聲頗高,作為一流學府的女高師,因此聚集了不少優秀的教師,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裡都是平民女學生實現大學夢的首要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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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林和廬隱

廬隱和蘇雪林就是慕名來考學的其中兩位。福建人廬隱,甚至全家都是北漂,父親死後,母親便帶著一家老小投奔了在北平定居的舅舅,生活窘迫,家裡又反對女孩讀書,廬隱只好南下安慶打工賺學費。可惜半年後她帶著200元薪水回到北平,已經錯過了當年女高師的招考期限。同樣錯過招考期限的,還有浙江人蘇雪林,蘇雪林家庭還算殷實,但同樣因為家族封建思想嚴重,耽誤了她考學的時間。

兩個求學熱情極高的女同學因為考北高師而結識,錯過招考時間後,則以旁聽生的資格在學校就讀,好在一學期後,又一同通過學期考試,升為國文系的正班生。

學生時代,往往是來自不同家庭的學生之間差距最小的時間段。在北高師的4年時間裡,廬隱和國文系關係較好的幾位小姐妹,比如福州人王世瑛、程俊英、河南人馮沅君(馮友蘭的妹妹),幾人朝昔相處,在北平度過了一段平靜又充實的生活。

跟廬隱差不多同時入學的,有一名叫做李超的女學生,入學還不滿一年就死了,她的死去對這一屆的學生,甚至北高師的未來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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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超是廣西人,家庭條件優渥,但卻在北平過得窮困不已。原因是她的家庭雖然殷實,但卻十分保守,包括李超在內,家裡只有姐妹三人,李家堅持女子沒有繼承權,把家業傳給了從伯父家過繼來的哥哥。這個哥哥不但反對李超讀書,還逼著她早日結婚脫離李家。然而李超求學心切,義無反顧考上了女高師,於是哥哥徹底斷絕其經濟來源,還逼迫曾資助過她的姐夫等人跟其斷絕關係。無所依靠的李超一邊省吃節用,一邊操心尋求各方支持,很快就生病了。1919年年底,李超在醫院病逝,這個勇敢的,敢於反抗封建習俗的女孩,死去的時候還不到20歲。

李超的死,因為胡適的一篇悼文,成為轟動北平的社會事件,引起當時人們對於女權和舊習俗的反思。文化圈大師、學者紛紛為李超發聲,學生圈子也受到很大沖擊,尤其是以女高師為代表的各大女校。按照李超同班同學、廬隱密友程俊英的說法:“李超的死和追悼會,給我班的刺激很大,激起了反封建婚姻的怒潮。馮沅君同學帶頭和兒時在河南訂婚的未婚夫退婚,其他同學紛紛響應。”

馮沅君退婚的是當地一個財主的兒子,不久後就認識了同為河南籍的已婚同鄉、北大理科物理門學生、文學青年王品青,兩個人很快墮入情網。幾乎同時,其餘的幾個小姐妹,廬隱也與未婚夫林鴻俊退婚,熱戀上了北大法科政治學門學生、已婚福建同鄉郭夢良。王世瑛熱戀上了北京鐵路管理學校學生、福建同鄉鄭振鐸。包括程俊英自己,也拒絕了父母包辦的時任交通部秘書長的未婚夫盧某,熱戀上了1920年留美歸來的心理學教授、“窮教書匠而年紀較大”的張耀翔。幾年後,廬隱寫下小說《海濱故人》,就是以幾位好友的戀愛傳奇作為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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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幾段感情,開始得轟轟烈烈,卻全都無疾而終。就像她們後來的人生軌跡,這幾位走在時代前列的女大學生,從不同的地方來,在北平相遇,卻最終沒有一個人留在了這個城市。

廬隱畢業後不顧家人反對,跟郭夢良南下上海,受盡寄人籬下的痛苦。馮沅君跟王品青不了了之,又愛上了清華畢業的陸侃如,後來兩人一同赴法國留學,回國後受戰爭影響,輾轉四川、雲南教書。王世英跟鄭振鐸分了手,最後嫁給了張君勵。程俊英南下上海,從事教育事業70餘年。

3.

跟廬隱們同時代畢業的女大學生,大多還是嫁人了,很少的女同學,畢業後選擇從事教育行業,而像石評梅這樣,從事教職且留在北平的,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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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評梅出身于山西一個書香之家,家庭還算小康,她也是女高師的學生,考上學校的時候,剛趕上沒回復丁玲書信的魯迅在北高師教書。石評梅雖然是體育系學生,卻喜愛文學,跟廬隱等人也有過交往,受到魯迅、校長許壽裳等老師的賞識,因此1923年畢業以後,便接受了師大的聘請留校任教,擔任其附中女子部的學級主任和體育、國文教員。

當時的北平,教師的工資不低,大學教授的月薪300元左右,公私中學的老師月薪100到200元不等,小學教師大約30到70元左右,如果按照這個標準,附中任職的石評梅在北平,應該能過上相對安逸的生活。

然而她畢業後,似乎還是堅持著樸素的消費習慣。她暫時還買不起房子,只好住在北師大附中的教員宿舍裡。雖說是宿舍,其實是京郊一座破舊古廟,多年的風雨侵蝕使它像個荒齋。石評梅喜歡梅,給自己的宿舍取了個文藝的名字“梅窠”,她在窗邊放了一盆梅花,冬天盛放的時候才勉強沖淡一些荒涼冷寂。

在“梅窠”,石評梅度過了她在北平的最後6年,也是她生命的最後6年。她在這裡經歷了兩段戀愛,一段因為遇上有婦之夫,憤而分手,一段還沒有開始,就因為對方的病逝抱憾而終。她教書兢兢業業,以德服人,廬隱後來回憶石評梅對待學生的樣子,也不禁感慨,“真彷彿是一個溫和的大姐姐,對待小妹妹似的,所以沒有一個學生不受她的感化。”可惜這位敬業的女老師,卻最終因為過度操勞患上腦膜炎,26歲就匆匆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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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去100年,北平早就成為北京。

不變的是,依然有源源不斷的女性湧向這裡,滿懷希望、義無反顧、被打擊、被肯定、掙扎、成長、離開,或是留下。

也曾孤獨、也曾懷疑踟躕。

但北京的風,卻因她們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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