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大的母親八十歲的時候，朱老二家裡聚集了一群親朋好友為老太太慶祝八十大壽。一大屋子的人，紛紛向老壽星道賀，老太太臉上綻開一朵花。
眾人都道賀之後，老太太的眼睛在人群裡掃來掃去，臉上有些失望。老二媳婦走過來趴在老太太的耳旁問道：“娘，你在找誰啊？”
老太太眨著眼睛問道：“你大哥咋沒來啊？”
老二媳婦怔了一下，急忙把朱老二叫來。朱老二看著老孃期盼的眼神說道：“娘啊，你找我大哥啊，他感冒了，燒得挺厲害，今兒個就不過來了，怕給你添堵。”
老太太一聽，急忙下地，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就往外走。
老二媳婦急忙攔住老太太叫道：“娘，外面下雪了，你出去幹啥啊？”
老太太揉了一下眼睛說道：“我孫子去世兩年了，我知道你大哥心裡難受，我過去看看他。人啊，這一輩子都是命，我活這麼大歲數有啥用，要是當年替我孫子死了，我大兒子也不會天天難受啊。”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淚走出房門，她扶著牆頭向朱老大家走去。老太太走進朱老大家的院子，就聽到屋子裡傳出啪啪的聲音，她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就趕緊向門口走去。雪天地滑，老太太腳底一出溜，坐在了地上，她費了半天的勁才爬起來。
房門在裡面插著，老太太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聲，她扶著牆走到窗戶跟前，扒著窗戶向裡面看。屋子裡，朱老大正一手拿著酒瓶子一邊喝酒一邊和幾個人打著麻將，啪啪的摔打麻將的聲音讓老太太心裡一緊一緊的。
老太太抬手敲打窗戶，叫道：“老大，開門啊。”
朱老大抬頭看到老孃扒著窗戶向裡面看，他不耐煩地把酒瓶子仍在地上，將麻將一推撒了一地，沒好氣地開了門，說道：“大雪天，不在家好好待著，跑這兒幹啥啊？”
老太太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從老大兒子車禍死了，老大整天借酒澆愁，她知道老大中年喪子，心裡難受。老太太蹣跚著走到朱老大跟前說道：“老大啊，今天是我過八十，你也過來陪娘呆一天吧，娘想看著你們哥幾個都在娘跟前，娘就高興了。”
老太太拉著朱老大的衣襟像個小孩兒一樣眼巴巴地看著大兒子。朱老大眉頭一皺，厭煩地一抬胳膊，把老太太推搡到一邊說道：“去去，回家吧，我心煩著呢？你說你活這麼大歲數不是給兒女添亂嗎？你過八十我陪你，將來我過八十歲誰陪我啊，我兒子都死了，這壽命都被你給爭去了。”
說完，朱老大一頭倒在炕上不起來了。幾個打麻將的人聽說老太太過八十大壽，每個人塞給老太太二百塊錢，然後去朱老二家吃飯去了。
朱老大媳婦看到老太太握著好幾百塊錢，眼睛都紅了，她走過來說道：“娘，我看你是誠心來讓我們出醜啊，明知道我們沒錢，還故意磕磣我們，你這是咋當的娘啊，我們家大勇在地下還能心安嗎？”
說著，大媳婦坐在門檻上就嚎啕大哭。老太太看著大兒子躺在炕上裝死，老大媳婦哭得要死要活，她心裡一陣絞痛，她把錢放在麻將桌上說道：“這錢你們留著用吧，娘不缺錢，我先回家了，你們要是歇夠了就去老二家吃飯。”
老太太走出屋子，老大媳婦砰地一聲把門關上。老太太嚇得心臟咚咚跳。
老太太趕緊用衣襟擦了一把眼睛，假裝說道：“我有個翡翠戒指，我想找找戴上，那是你爹娶我進門時送給我的信物。”
老二媳婦一聽樂呵呵地說道：“娘，你都八十了，還想著我爹送你的信物吶，看來你對我爹是真有感情啊，我爹要是在天有靈也知足了。”
老太太紅著臉顯得有些害羞。
朱老二說道：“娘，戒指在哪兒，我幫你找，別把你累著。”
老太太擺擺手說道：“你們去招待客人吧，我自己找。”
朱老二知道老孃的脾氣，說一不二，他怕惹老孃不高興，就趕緊拉著媳婦出了房間。老太太見二兒子和媳婦都出去了，趕緊將房門從裡面插上。她返回到櫃子跟前，從箱子底掏出一摞子錢，數也沒數，就悄悄塞進衣襟裡。老太太走出房門，剛走到院子裡，就看到朱老二的兒子小勇走進院子。
小勇幾步跑到奶奶身邊，將奶奶抱住，親切地說道：“奶奶，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太太高興地說道：“孫子，你長大了，董事了，這大學沒白念，給咱老朱家真長臉。”
這時，不知道朱老大什麼時候進了院子，他聽到老太太這麼一說，氣得一跺腳指著老太太吼道：“娘，你啥意思啊？就看到老二的兒子給你長臉了是吧，我兒子死得早，給老朱家抹黑了是吧？你當初就不該養活我，讓我活受罪，我咋就不替我兒子死了呢？省得你膈應我們一家。”
老太太一聽，氣得渾身哆嗦，她指著朱老大說道：“老大，娘知道你兒子沒了，你心難受，可是娘也難受啊，他是我大孫子，是老朱家的根，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咋能膈應你們一家啊？”
“是啊，大伯，我奶奶天天叨咕你，想你，可是你也不來看奶奶，她有時候站在炕上扒著窗戶向外看，就盼著你來我們家陪奶奶呆一會兒。”小勇過去拉朱老大。
朱老大一甩袖子，差點把小勇摔倒，小勇愣愣地站在雪地上不知所錯。
朱老二和媳婦聽到外面吵嚷急忙走出來，一看大哥正臉紅脖子粗地衝著老孃喊，還差點把孩子摔倒，老二媳婦急忙走過來問道：“大哥，你這是咋啦，娘和孩子惹你生氣啦？”
朱老大見弟媳婦過來了，他突然往地上一躺，就在雪地裡打起滾兒，一邊打滾兒一邊嚎叫著：“你們大夥都給評評理，我娘是老二的娘，也是我的娘，可是老二就霸佔我娘不讓她去我家過大壽，就為了收大家的彩禮，這兩口子沒安好心吶。”
屋子裡的親朋好友都出來，把朱老大扶起來往屋裡拽。
老二媳婦氣得一邊哭一邊說道：“朱老大，你也太沒良心了，這些年，老孃在我家，你從來都不捨得給她一分錢，今兒個老太太過八十，本來是件高興的事兒，你卻說感冒發燒，現在又跑到我家指責老人和孩子，你這不是誠心搗亂嗎？”
朱老大一看弟媳婦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砢磣自己，他一跺腳指著老太太吼道：“你看看你，攤上這樣一個兒媳婦還能過消停，就等著她把你的錢都花光，將你掃地出門！”
老二老媳婦氣得渾身哆嗦。朱老二實在看不慣大哥趾高氣揚的樣子，剛想發作，就見老太太一擺手，阻止了朱老二。
老太太走到朱老大面前說道：“老大啊，娘知道你難受，快過年了，手頭緊。娘這兒有些錢，你先拿著，要是不夠，我叫老二再給你送點兒。”
老太太說著，從懷裡掏出錢袋子，裡面裝滿了錢，看上去也有一兩萬。
朱老大看到錢，眼睛閃著光，他剛想接老太太的錢袋子，老太太囑咐道：“老大，他是你二弟，你做大哥地要寬容點，你們兄弟和睦，娘才安心吶……”
沒等老太太說完，朱老大一把搶過錢袋子塞進棉襖裡，嘴上說道：“看看這老太太，難怪老了被他們搶過來，原來你是有家底啊，你處處給老二幫忙，如果當初你多幫幫我，我們家大勇也不會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朱老大一陣咆哮之後，所有的親朋實在看不下眼兒，都過來勸朱老大別給老人大壽的日子添堵。
朱老大不信那個邪，拿來兒子的照片跪在地上指點著說道：“兒子啊，你死得早，都是爹害了你，要是爹有錢，一定不能讓你早早死去。爹現在完啦，連一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老太太看著大兒子哭得揪心，心疼地走過去，長嘆一聲說道：“老大，你別咒自己死，娘心疼。你心疼你兒子，娘也心疼孃的兒子。當初，如果不是大勇的血型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無法輸血，他也不可能早早離開，這都是命啊。”
老太太流著眼淚，想拉老大起來。大媳婦一把推開老太太，拉起朱老大就走，她的眼睛放著光的瞪著錢袋子。
朱老大瞥了老太太一眼哼道：“我就知道你當初有錢捨不得給大勇治病，現在拿這錢來討好我，我才不領你人情。”
朱老大磨磨唧唧地離開朱老二家，兩口子直奔村頭的超市，買了一堆熟食拿回家。然後兩口子為死去的兒子唸叨了一會兒，就坐在炕上，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大口吃著肉，每一口都咬牙切齒，好像在撕咬老孃一樣解恨。
自從那天之後，朱老大的老孃一病不起，她時常在夢裡驚醒，然後就不停地念叨著：“大勇的血型為啥就不一樣了呢，為啥他的血型就是RH陰性血型呢？”
老太太想起大孫子的死就睡不著覺。當初，大勇要不是一意孤行非買什麼摩托車，也不至於出那場車禍，一切都是命。
三年前，大勇在父母的資助下買了一輛摩托車，還沒有辦駕駛證，就騎著嘎嘎新的摩托車在公路上一陣狂飆，眼看著車子超過了一輛輛轎子和行人，大勇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得意洋洋地一路按響汽笛。
就在大勇為自己的大摩托歡呼的時候，一輛消防車呼嘯著從左側的路面駛來，大勇還沒來得及急踩剎車，就被消防車颳倒，摩托被壓扁，人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當大勇被送到醫院搶救的時候，大勇的意識非常清醒，他拉著媳婦地手懺悔道：“麗麗，都是我不好，是我作死啊，如果我不掙命買摩托，也不會出車禍......”
麗麗握著大勇的手安慰道：“別難過，還好你沒有傷到要害，現在只要血源一到，你就沒事了。”
大勇被送進急救室，他向家人擺手，讓他們都放心。急救室，大勇的血被止住了，可是由於出血過多，大勇進入昏迷狀態，他的血只剩下三克，血壓幾乎沒有了。醫生和護士緊急為大勇準備輸血。可是驗血的結果卻令醫生和護士大吃一驚。大勇的血型是RH陰性血型，而這種血型，在當地血庫根本就沒有，就連省城也在告急。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樣在朱家掀起軒然大波。朱家所有的人都來驗血，卻沒有一個人的血型能夠匹配。
大勇走了，大勇媳婦帶著幾歲的兒子回了孃家。從那時起，朱老大再也威風不起來，他和老伴就像沒了根的稻草，整日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原本傲氣十足的朱老大再也沒心思過日子，他整日沉浸在對兒子的懷念裡，借酒澆愁。此時的親情在他的骨子裡變得麻木不堪，他的心更加冷血。
老太太的病越來越重。每日，朱老二和媳婦既要輪換著照顧老人，又要在農田裡幹活，賣了莊稼的錢一邊供兒子上大學，一邊給老人看病，雖然日子過得緊巴辛苦，可是夫妻倆對目前的日子樂此不疲。
老太太在彌留之際，日夜思念大兒子，想著大兒子小時候在自己膝前繞來繞去的情景，老太太夜不能寐，她讓朱老二給朱老大捎信兒，她想看大兒子一面。朱老二怕也老孃有什麼閃失，幾次跑到大哥家請大哥過來看看老孃，都遭到朱老大的拒絕。
這天，朱老二一進院，就給大哥跪下了，他哀求道：“大哥，咱娘恐怕日子不多了，她每天想你，都睡不著覺，你就過去看看咱娘吧。”
朱老大見二弟又來磨嘰，就叫嚷道：“你回去告訴老太太，就當他沒有我這個兒子，我不去看她，她把家產給誰，就找誰伺候，別指望我掏一分錢。”
朱老二一拳砸在地上說道：“大哥，你要是因為這個跟娘生氣，我現在就跟娘說把她那座老宅給你，只是她同不同意我還不知道。再說，我們也沒要孃的東西，當年她把咱哥倆和幾個妹妹養大時，咱家那兩間土房都快塌了，也沒有個院子，你說能值幾個錢，我也不圖娘啥，你要是想要，我明個跟娘說說，都歸你。”
朱老大一聽暴跳如雷道：“老二，你這什麼意思啊，我可沒說要孃的東西，再說錢都花沒了，破房子值幾個錢啊？”
老大媳婦也嘟囔道：“是啊，老太太不行了，才想起她大兒子，早幹什麼去啦？”
大媳婦一甩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朱老二含淚起身回到了老孃的門外，擦了擦眼睛，然後走進屋子，他趴在炕邊給老孃蓋了蓋被子，低聲說道：“娘，你喝水不，我給你涼點水。”
朱老二剛要起身，老太太一把抓住二兒子的手說道：“你大哥呢，來了嗎？”
朱老二搪塞道：“你晚上可得睡覺啊，別竟想沒用的，身體才要緊。”
老太太一生氣拍著炕沿問道：“別打岔，我問你大哥咋沒來？你說實話。”
朱老二怕老孃生氣，趕緊說道：“娘，大哥那兒幹活呢，他說等這幾天活幹完了，就來。”
朱老二話剛說完，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老太太，你死了這條心吧，就算你死，我也不來看你了，今兒個是最後一次。”
說完，朱老大推開門，把老太太給他的那個錢袋子給老太太撇在了炕上，摔門就走。
老太太突然從炕上坐起來，大聲吼道：“朱老大，你給我站住，我有話對你說。”
朱老大站在門外，頭也沒回，揹著雙手說道：“你還想說什麼，趕緊說，以後不會有機會了。”
老太太鏗鏘有力地說道：“你聽著，你可以不孝順我，可是，你要牢記，你將來老的時候不如我。”
老太太的話像一顆悶雷在兒女的心裡狠狠地轟炸了一下。朱老大撇了撇嘴走了。
一年後，老太太昇天了。那天，為老太太送行的人擠滿了朱老二的院子。朱老大站在自己家的院子惦著腳尖向老二家的院子看了看，就鑽進屋子沒了人影。
朱老大母親去世半年後，朱老大就得了腦血栓，他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走來走去，老大媳婦瞪著眼睛吼道：“你別在我面前晃盪，看著你我就心煩。”
朱老大流著哈喇子說道：“老伴，我餓了，你給我弄點飯吃。”
老大媳婦拿著一把白菜幫子甩在朱老大身上，罵道：“吃吃，吃死你，一個殘廢啥也不能幹，活著幹啥，不如死了省心。”
朱老大一聽腦門的青筋蹦起多高，他舉起柺杖向媳婦打去。老大媳婦也不示弱，她起身奪過柺棍照著朱老大不管腦袋屁股就是一陣揍。
朱老大鬼哭狼嚎地躺在地上打滾，嘴裡叫著：“反天了，反天了，你敢打我了，看我晚上不掐死你。”
老大媳婦扔了柺棍開始後怕，她知道朱老大脾氣暴躁，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從此，她一狠心就把朱老大鎖到一個屋子裡，一天給他吃一頓飯，然後自己到處逍遙。
有一天，朱老大餓得兩眼冒金星，他從窗戶爬出來，然後順著牆頭爬到鄰居家，從後門爬進廚房，把鄰居家的飯菜都吃光。鄰居家還以為家裡招了小偷，緊張得要報警。後來在後門口發現一隻朱老大的破拖鞋，才知道是朱老大偷吃了飯菜。
朱老大每到半夜，就在夢中驚醒，他冷汗淋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戶，顫抖著手腕叨咕著：“娘，娘你快走，我還沒活夠呢，你保佑我快點好起來，我好去給你上墳。”
朱老大一直瞪眼到天亮，他這樣折騰了半年，骨瘦如柴，爬都爬不動了。朱老大媳婦每天給朱老大送一碗飯，一杯水，三四天燒一次炕。
朱老大恨不得殺了這個狠毒的婦人，可是卻寸步難行，他流著哈喇子指著老伴罵道：“你這個死娘們，等我好了，我扒你的皮。”
老大媳婦知道這個朱老大心狠手辣，他要是真好了，一定沒自己的好，她一賭氣，抬起手照著朱老大就啪啪幾個大耳光，打得朱老大昏迷不醒。
那一天，朱老大做了一個夢，夢見老孃拉著他兒子大勇的手進了屋，招呼道：“老大啊，跟娘走吧，娘帶你去修煉，你要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才能有飯吃有衣穿。”
朱老大淚流滿面，他伸出手喊道：“娘，兒子，你們等等我......”
朱老大死在冰涼的土炕上，當親屬趕來的時候，他渾身僵硬，眼睛瞪得大大的，渾身一絲不掛。朱老大媳婦捂著臉乾嚎了幾聲，然後如釋重放地讓人幫忙給朱老大穿上衣服，匆匆入葬。
鄰居幾位上歲數的老人搖著頭嘆息道：“這朱老大就是報應啊，不懂孝道，到頭來，死得悽慘無比，人吶，別忘了做人的本性。”
朱老大走了，村裡的年輕人一個個警鐘長鳴，他們把孝道放在做人之首，對待老人不敢有半絲懈怠。因為朱老大就是一面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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