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6 莫西子詩《月光白得很》:路於遠處,月光在身邊

月已升

月正亮

月下的光,你看見了嗎

在白的一切中,你照見了自己嗎

莫西子诗《月光白得很》:路于远处,月光在身边

莫西子詩

四年可以讓一個人忘記很多東西,就彷彿斷裂的一些肢體,在身體的記憶中,它們可以忽略不計。平息四年後的歌唱,它會發出怎樣的光亮呢?沿著月光的弧線,莫西子詩細密地走來了。

我們多久沒有凝視過月光了

月光,似乎也已變成了我們記憶中斷裂的一部分,吱吱呀呀地搖啊浸啊,在夜裡的歌中,它們復活了,匯合著,如湍急的山澗,射向遠方,射向泥濘中的奔跑與哭喊。《月光白得很》是關於失散後重新尋覓的,是斷裂後再度生長的一部月光奏鳴曲,是在下墜過程中仍為自己大聲喝彩的一次陰性的歌唱。

你相信嗎?當一個歌手面對你歌唱時,你倆的靈魂是在對望的,你們靈魂投下的影子,就交匯出了那片月光。它“照出了一切的骨頭”,也照出了苦難中的心緒起伏。就在那月光的恩賜中,一個個孩子學會了如何歌唱,學會了在找不到路時如何掩埋彷徨。在《月光白得很》的歌謠中,依然是那些曠野中的人,和無所謂憂傷和快樂的精靈,他們像“七月里長起來的野菜”,他們“在一片素色裡靜靜地彩排”,他們“在不知道時候的時候獨自遠行”,他們“和莎士比亞一樣都是說不盡的”。這裡有一幅幅沒有畫完的肖像,下墜的螢火蟲、彷徨於無地的沉默、天地未分的變幻、四季流轉的安撫、相遇相知的瞬間、只叫三天的知了、走失的心焦、無涯如夢的遠方、像蜂窩般甜蜜的南方回憶……

就在這彼此的依偎中,我們終於忘記了“人間的瑣碎皮毛”,黑暗中,我們相互打氣,“不要怕”。

莫西子诗《月光白得很》:路于远处,月光在身边

莫西子詩發行於2014年的母語專輯《原野》

歌唱

是上天給我們的一注恩賜,是一顆靈魂對另一顆靈魂探望後發出的嘆息。對月而歌,學會恩賜的與世界共存亡,學會恩賜的劃過“流水一樣的命運”,學會書寫你自己生動的故事。那麼,就把歌唱送給月光,送給花前月下失散的一顆顆靈魂,送給那一汪流水也洗不盡的白。最後,還有一種方式。你可以不聽這些歌,沿著這些文字,漫無目的地遊蕩,或者配上你自己的歌唱,鑽入到只屬於你自己的那片原野。

2014年,莫西子詩以《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裡》,石破天驚般,震動了華語音樂界,而就在人們以為他會沿著這條路線走下去時,大家失算了,他以一張彝族母語的專輯《原野》,潛入了自己的心靈幽徑。2014年,在第15屆華語音樂傳媒大獎上,莫西子詩一共獲得了九項提名(其中三項獲獎)。近四年時間裡,他把自己沉了下去,去靠近那些泥濘的回憶,去撫摸那些恩賜的醉意。只有沉到最底處,歌兒的魂魄才終將招引歸來。

早在4月中旬,莫西子詩曾經把新專輯的封面發給我看,那是一片星光的圖片,非常具象。兩個月後,新專輯線上發行時,封面變成了一幅兒童畫。只有一隻大大的眼睛,它在望著什麼呢?

這孤絕的表情,像在打量著那白茫茫的一切。

莫西子诗《月光白得很》:路于远处,月光在身边

莫西子詩新專輯《月光白得很》

如《原野》般,《月光白得很》依舊呈現出一種畫面,那裡沒有什麼具象的物體,更多是一種溫度、一種心情的投影,我們熟練掌握的現代化陷阱,在這張唱片裡蕩然無存,它具備了一種原始詩歌的力量。莫西子詩並非一個活躍在公眾視線前的一個大眾明星,他的背景鮮為人知,他只是一位有一首熱門歌曲的冷門歌唱者,但我發現,在他的精神原野上,有時候會顯露一絲屈原身影的光亮,“孤身追落日,深夜叫開天”。

巧的是,《月光白得很》線上發行時間正是端午節前夕,在隔了兩千多年後,冥冥之中,莫西子詩像在用自己的歌謠對屈原這位中國詩歌鼻祖致敬。在遠處,路不算太漫長;在遠處,你沒有多遙遠。就在那霧濛濛一片中,心心相印的靈魂,都是這樣相互探望。詩,在被世人更加摒棄的今天,它真的毫無意義了嗎?總有人不信,總有人信任詩恆久的力量。在摒棄了現實題材後,莫西子詩更加孤注一擲的去汲取詩歌的養分,來澆灌自己的音樂土壤。新專輯共十一首作品,四首普通話歌曲(《遠處》《南方像莎士比亞一樣》《彷徨》《月光白得很》),四首彝語歌曲(《關於彝族火把節和天地演變史的一些詞語》《丟雞》《知了只叫三天》《不要怕&啊傑咯》),兩首純音樂(《我們都是》《回》),還有一首囈語(《MOMA》),這應該是一次自然選擇後的比例分佈,莫西子詩依然沒有偏向任何一邊,他始終立於歌聲的中央,摩挲痛難,心緒起伏。

一位慈祥的老媽媽悠閒地唱著歌兒,彷彿晚飯前的一場祈禱,她憨厚地笑著,彷彿無意間向後輩們洩露了自己的青春往事。這20秒的採樣,會不會是歌手家鄉族人一次聚會的片段?當它坐落在莫西子詩新專輯的大門前,它其實把過去的時光碎片一片片又撿回來了,復原為生命該有的輪廓。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看不見路/看不見你/只有風/吹著風”

莫西子詩從《遠處》走來了,這是專輯的第一首歌,它把人拉向了一片神秘,一片被遺忘的未知。莫西子詩以一種回憶式的節奏,緩緩地勾勒著他夢中都惦記著的那些景象和表情,令人動容。

莫西子诗《月光白得很》:路于远处,月光在身边

專輯中兩首鮮明的歌曲《南方像莎士比亞一樣》《月光白得很》,詞分別來自詩人俞心樵和王小妮。它們沉著了這張專輯一種寧靜基調,讓莫西子詩的新作保證了一種正常的生長週期。“……我已足夠小心,但星光還是漏了下來/叮叮咚咚的泉水/講述著古代的好漢/還有怎樣的故事,至今只講了一半/我是南方的,跨過那石拱橋就進入雨季雨/啊/我求我的雨一滴也不要落入壞人手中/我是南方的,見慣了少女們坐下來梳洗長髮/少女們坐下來,坐在水做的靠椅上/南方的窗口象水牛一樣猛地睜開眼睛/在南方我就不會受傷,只要是在南方/我的心就象蜂窩一樣甜蜜而生動……”(《南方像莎士比亞一樣》)俞心樵是東南人,莫西子詩是西南人,只有在南方生活過的人,才能懂得什麼是溼潤,懂得在泥濘中奔跑哭喊的感覺。當莫西子詩用歌謠向屈原和月光致敬時,俞心樵也在用詩篇向莎士比亞和南方致敬,他們都已洞悉:藉著洩露的星光,就可以從容越過那些“人間的瑣碎皮毛”,就可以一直朝著遠處走去,朝著溼潤與泥濘奔去。這首歌長達7分12秒,莫西子詩充分展示了他在捕捉旋律時渾然天成的本能,那些柔軟的音符,真的宛如“蒸騰的水霧”,“是說不盡的”。

《月光白得很》是一幅夜裡的素描,它靜靜的照著一切,”照出了一切的骨頭”。月光一層層地襲來,又一層層地剝去;它一層層地死去,又一層層地復活。當莫西子詩以無歌詞的人聲歌唱時,我知道他已在這片月光下看清了一條路。

專輯的最後一首歌,是莫西子詩人生創作的第一首歌,《不要怕》,那時他不到30歲。它是祖先的遺訓,也是一個青年所掌握的生命哲學。不畏苦難,才能不畏生死。現在,他把它錄下來,給自己,也給未來的人兒。

莫西子诗《月光白得很》:路于远处,月光在身边

一個有穿透力的嗓音,可以在聽覺的記憶中停留很久。西方的多如繁星,在華人音樂史裡,也不計其數:周璇、白光、鄧麗君、鳳飛飛、郭金髮、羅文、梅豔芳、薛嶽、林良樂、張雨生……當他們消逝數十年後,那種穿透力依然不絕於耳。在洩露的星光中,他們彷彿在進行著一場大合唱。莫西子詩同樣具備了這樣一種驚人的稟賦,他的聲音一出來,就已經是一種說服力。這種過耳難忘的穿透力,在《月光白得很》裡繼續均勻地伸展、滲透,延綿成一部樸素的交響詩。那些人聲是獻給耳朵的,那些母語是獻給族人的,那些樂曲是獻給天地的,那些囈語是獻給鬼神的。在命運的黑夜裡,他們一起嘆息與共勉。在《月光白得很》裡,我們並沒有看到苦難、罪惡與血光,有的只是漫長無涯、不會受傷、命運如酒、相遇相知、時光流轉和開天闢地之歌,在那裡,萬物和人類一起棲息、憧憬。莫西子詩歌唱的方向始終朝著遠處,雖然此刻的我們離那個遠處很遠很遠,但這些樸素的歌兒在悄悄對我們警世:可以沉默,但不要彷徨。

在音樂性上,這張專輯並沒有過度渲染,每一種器樂都像是萬物生長所必需的元素,它們不是豐滿的、豔麗的,它們清瘦、冷峻,

在《月光白得很》的前言裡,莫西子詩說他將這張專輯獻給自己的父親母親。那個曾經給童年的莫西子詩講彝族神話傳說的父親,那個曾經在嚴寒酷暑中辛勤種植莊稼的母親,他們都已在下一個世界裡了,而未來不在遠處,它就在月光下。他寫道:“願你聽聞這張專輯,內心柔軟,前路有燈;願你我都能甜蜜、真切、生動,與內心的那個‘我’,一起活下去。”

莫西子诗《月光白得很》:路于远处,月光在身边

莫西子詩

是的,讓柔軟與甜蜜陪伴我們一起活下去。內心的那個我,你不要墜入黑暗,哪怕獨自遠行,也一定要守住自己的靈魂。

時候近了,時候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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