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歷史影視劇喜歡鎖定在明清兩朝及民國,尤其以雍正朝和抗日戰爭題材最為火爆,打開電視機,除了瓜皮帽辮子頭,便是敵後武工地下黨。
像兩晉南北朝、五代十國這樣戰亂頻仍的時代,由於歷史脈絡難以理清,現存史料又嚴重不足,因此各種文學藝術作品都有意無意避開了這兩個時期。
算來算去,只有馮紹峰主演的《蘭陵王》和張含韻主演的《蘭陵王妃》對南北朝有所涉獵。兩部劇不約而同,將攝影機對準了北齊蘭陵王高長恭,劇中的蘭陵王都是面容英俊、武藝超群,愛情故事也同樣纏綿悱惻,唯美動人。
撥開戲說的迷霧,真實的蘭陵王高長恭到底是何人,為何有如此的傳奇色彩呢?
1
出身權貴,身份卑微
談及高長恭,就必須從他的父祖說起。
高長恭的祖父,正是赫赫有名的東魏權臣高歡。高歡崛起於六鎮起義,憑藉軍功逐漸掌控北魏大權。後半生建立東魏,與宇文泰雙雄對峙,演出了北朝一幕幕精彩大戲。
高歡去世後,長子高澄接過指揮棒,繼續扶植東魏孝靜帝元善見,並進一步加強高氏在朝中的權力。高澄對內發展經濟,懲治貪汙,打擊豪強;對外吞併兩淮,收復潁川,擴張東魏領土。他的這些舉措,為北齊的建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而高長恭,正是高澄的第四子。
高長恭本名高肅,一名孝瓘,字長恭。他的父親雖然是位高權重的高澄,母親的身份卻撲朔迷離。
《北齊書》記載,高長恭五弟安德王的母親陳氏為“廣陽王妓也”,還能夠知曉明確姓氏和出身,但高長恭的母親卻連姓氏都沒能留下,可見其出身可能連妓都不如。可想而知,在那個講究門第的時代,童年的高長恭必然是處處遭人冷眼,毫無貴胄氣派可言,處境十分尷尬。
公元549年,高澄被膳奴蘭京刺殺,其位置由二弟高洋接任,此時高長恭年方八歲。高洋殺掉傀儡元善見,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奇葩王朝北齊的歷史就此展開。
高歡的九個兒子,多數都是著名的淫亂暴虐之輩,而由他們主政的北齊王朝是個什麼模樣,也就可以猜想得到了。
先有文宣帝高洋隨意殘殺妃嬪,裸身逛街,後有武成帝高湛寵信佞臣,逼奸皇嫂。就連高澄本人,也做出過私通庶母這樣有悖人倫的事情。
所幸的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高長恭,卻並無這些奇怪的惡習,相反,他成為了一個受人愛戴的年輕親王,一個勇猛善戰的英俊將軍。
2
邙山大捷,嶄露頭角
北齊文宣帝高洋是一個軍事天才,他北擊庫莫奚,東北逐契丹,西北破柔然,西平山胡,南取淮南,可說是戰績赫赫。
但如前文所述,高洋在性格上也是一個千年難遇的奇葩,殘忍好殺,宴飲無度,終於在三十四歲時酗酒駕崩。
高洋之子高殷年紀尚幼,權力迅速地轉移到了高歡第六子高演的手中,這便是北齊孝昭帝。
高演
孝昭帝並不像自己的兄弟們那般殘忍或有諸多奇怪的嗜好,他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儼然一代明君氣象。而高長恭也正是被孝昭帝拔擢為中領軍,負責皇帝鑾駕的護衛,從此進入軍界。
宗室子弟掌握軍權政權,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乃是慣例,身在高位的貴族雖然也有“行業精英”,但更不乏酒囊飯袋。但接下來的邙山之戰,高長恭便展示了自己傑出的才華,令世人眼前一亮。
公元564年,宿敵北周聯合北方草原的突厥對北齊發動進攻,重鎮洛陽被來自黃土高原的周軍重重包圍。洛陽能否守住,直接關係到北齊政權的存續。
此時孝昭帝已經去世,即位的是高歡九子武成帝高湛。武成帝雖然沉迷酒色,生死存亡之際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派出援軍。當援軍趕到城外時,北周軍隊已經將洛陽圍得如同鐵桶一般,城中的守軍也是飢腸轆轆,疲憊不堪。
據《北齊書》記載,正在犯難之時,高長恭橫刀立馬,戴著猙獰的面具,率五百精兵殺入重圍,衝到城下,要求開門。
洛陽守將害怕是敵軍的計策,就要求高長恭摘下面具驗明身份。在高長恭脫下面具的剎那,全軍瞬間安靜下來,繼而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聲。北齊軍士氣大振,守軍勇氣倍增,殺出城去,與援軍裡應外合。北周軍遭遇夾擊,慘敗逃去。一路丟棄營寨,從邙山到谷水的三十里路上,軍資器械被拋得到處都是。
邙山大捷,蘭陵王功不可沒,很快便被提升到了尚書令的位置。
3
自毀長城,千古嗟嘆
武成帝為了專心享樂,便將皇位讓與太子高緯,自己專心在太上皇的位子上飲酒漁色,這高緯便是有名的北齊末代後主。高長恭多年來功勳卓著,一直坐到了太尉、大司馬這樣的一品重臣位置上。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熟悉:昏庸的高緯覺得聲望如日中天的高長恭會威脅自己的地位,便下詔將其用毒酒鴆殺,年僅三十二歲。一代名將歷經榮辱興衰,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殞身於君王的猜忌,無論對於其自己還是國家都是可悲的。
高緯
縱觀東魏北齊短短數十年的歷史,高歡自身的才能無可否認,高澄高洋在戰陣方面也頗為出色。但高洋後期濫殺無辜,北齊初年的將才在他的屠刀下損失殆盡;
高演雖有心恢復國力,奈何壽祚太短;
高湛雖然號曰“武成帝”,但在“武”方面可謂毫無半點自矜之處。雖然取得了邙山大捷這樣的勝利,但自己實際上卻在戰前已經嚇得淚水漣漣,毫無人君風範。
到了後主高緯即位時,北齊早已失去了建國初年時對外的軍事優勢。
面對著強敵環伺,內部將才匱乏的危局,高緯真的僅僅是因為蘭陵王的“高人氣”,便甘心自毀長城,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嗎?
高緯猜忌蘭陵王一事,一般認為源自一次宮廷宴會。宴中北齊君臣共賞《蘭陵王入陣曲》,高緯聽著曲子,一副體恤臣下的樣子對高長恭說:“入陣太深,萬一失利的話後悔也來不及了。”高長恭順嘴回答:“家事親切,不覺遂然。”將國事稱為家事,這不是要奪朕的龍椅嗎?高緯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從此便將高長恭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高長恭個人對皇位的威脅固然是其被賜死的一個原因,但筆者認為,他所代表的勢力集團引發的民族衝突也同樣不可忽視。
北齊皇族高氏雖為漢人,但在長期與胡族共處的歲月裡,生活習性已經完全鮮卑化。高歡臨終之時,曾對高澄囑咐:“你手下的臣子漢人居多,不要輕信他們。”可見他雖然將自己的“賀六渾”名字改為漢名,內心卻始終將自己與真正的漢人隔離開來並加以提防,這一點可說世世代代在北齊皇族中“遺傳”下來。
此外,到北齊末期,未受過良好教育的中下層胡族,或鮮卑化保守色彩濃厚的武人集團把持了朝政。他們並不像上層胡族那樣喜好漢族文學,而是不遺餘力抵制鮮卑的漢化,代表人物莫過於高緯寵臣高阿那肱與韓鳳。
韓鳳曾經狂言:“漢狗大不可耐,唯須殺卻”,可見他對漢文化敵視之深。而蘭陵王雖然以武藝聞名,卻對文學藝術頗感興趣,屬下臣僚也有不少漢族文士。
婚姻方面,高長恭的王妃既不是雪舞也非元清鎖,而是來自北方漢人第一等的門閥——滎陽鄭氏。
而在內政上,高長恭在任職幷州刺史期間,曾鼓勵生產,勸課農桑,並打擊侵佔土地的鮮卑豪強。這些崇尚漢文化和維護漢族利益的舉措,當然會招致勳貴的惡意攻訐,而站在鮮卑人一邊的北齊後主,痛下殺手便不足為奇了。
蘭陵王去世後,大敵已除,北周方面君臣相慶。不數年,周武帝宇文邕滅亡北齊,後主高緯成為俘虜,被隨便安插一個罪名處死,不知高長恭在天有知,是哭是笑。
千百年來,蘭陵王悲情英雄的形象不斷被演義戲劇濃墨重彩地演繹甚至神化,諸多事蹟已被人為誇大,或許反而是毛主席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會上對他的評價最為簡潔中肯:“北朝蘭陵王是高歡的孫子,叫高孝瓏,也是年輕人,他很能打仗,很勇敢”。
今天在河北磁縣的蘭陵王墓前,陳列有今人孔令德先生所撰的一幅長聯,其文氣勢磅礴,可謂概括了這位享壽短暫卻歷經鋒鏑的武將之生平,及後人對其之定論,其文曰:
憑弔當年名將,肝膽照河山,戍紫津玄塞,荒原野禱,印山突圍,西境禦敵,定陽擒賊,怎奈無辜於天反遭鴆,一代柱國遺憾恨。
追憶昔日王勳,英風貫日月,為文韜武略,帥威臣廉,功高弗傲,富貴不淫,債契何討,但有大德行地而稱頌,千載蘭陵享春秋。
嚴昊《北齊蘭陵忠武王高長恭研究》
李百藥《北齊書》
閱讀更多 有聽讀書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