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被美化的童年。那是因為我有個愛美的父親。雖然老屋只有兩間瓦房，進了院門就是門道，一牆之隔是小小的灶火。也就是大家說的廚房。從門道走十幾步遠就到房門口。這中間兩間寬的方寸之地，就是院子。
東牆根下種著一棵老槐樹，西牆根下是壓壓井，和鄰居家的介牆不高，鄰居家的梨樹早把一部分枝葉及花朵果實慷慨地伸展到了我家。沿西牆一溜全是父親種的花花草草。
我家的兩間瓦房早已破舊不堪，逢著連陰雨屋漏不止，房間裡，桌子上，床上全用雨布四個角吊起，大小盆子接雨。土牆溼了一大片，好像隨時有倒塌的可能。就是這樣的陋室甚至是危房，父親居然把它變成了小小的花園。
父親的那些花兒，美化了我的童年。
那一年，他從離家很遠的一家紡織廠調回離家近的單位，在後勤部門工作，而栽花種草也歸後勤部門管。於是，當時鄉下看不到的花花草草也通過父親的自行車繁衍到了鄉下我們的小院裡。
比如：玻璃海棠、三色瑾、美人蕉、夾竹桃……
當各色花兒盛開，家裡每個人的臉上都綻開了笑臉，生活的困苦彷彿也消失不見了。童年的時光是彩色的有香氣的。
我曾在一張報紙上用毛筆歪歪扭扭寫下家裡所有花的芳名，貼在院牆上，但被父親撕掉了。確實，這字這紙，像一塊補丁，也像一張大字報。生生把花兒的美麗給破壞了。
父親在我們的小花園裡種過草茉莉，牽牛花，太陽花，指甲花，夜來香，嫋蘿……月季花有粉的、有白的、有淡黃鑲紅邊的，還有玫瑰紅的……
除了種在地上的花草，還有一些是種在瓦盆裡的稀有品種，如玻璃海棠。她是花中之花，美人中的美人。
看她的葉子翠瑩瑩如綠水晶，邊緣微微泛紅。花小如瓜子，而且是嗑開露岀瓜子仁的情狀。顏色是鮮亮欲滴的粉粉的紅，金黃的花蕊如木蘭在雙眉之間貼花黃。
因花葉水分飽滿，海棠看著有如玻璃製品一樣，有通透之感，我更喜歡它的另一個名字：玻璃翠。海棠開花時節，父親鄭重將它擺放在屋裡桌子上最顯眼之處，頗有棚壁生輝之感。村裡有個叫海棠的孃孃，每回來我家都是專為看這花，她還這樣讚歎玻璃翠：能多看幾眼這花，讓我少活幾年可行啊！
三色堇也是在盆裡開花的，我也極愛這花，她的花瓣像蝴蝶的翅膀，三片花瓣上的花紋最有趣，你能從中看出好多東西來：貓臉、人臉、鬼臉……我看它還是最像貓臉，我喜歡叫它貓臉兒……
當花朵在風中自在搖擺，我的耳邊總會響起喵喵的叫聲。總感覺花葉間藏著小貓咪，可怎麼找也找不到。
美人蕉的葉子闊大碧綠，花沒開也是一景，花朵一開，大紅的花朵，純正的大紅，是結婚時才用的喜慶顏色，如果說海棠是少女一樣的小花，那麼美人蕉的花朵如大婚之日，梳洗打扮好的新娘子，美得讓人眩目，驚歎，誰也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後來村裡為我家新劃了莊基地，家裡蓋起了二層小樓，這可是村裡頭一家蓋起的兩層樓，當年吸引了多少豔羨的目光。
新的家新的小院，父親依舊種滿了花草，其中有一株夾竹桃，生長健壯，年年開花。
花朵繁密，一嘟嚕一嘟嚕壓彎了枝條，每一朵都粉嘟嘟如美人面，粉紅色的回憶這首歌一定是唱給夾竹桃的。
父親因病去世那年，我不滿十七歲……
美人蕉、海棠翠、三色堇、草茉莉、牽牛花、太陽花、指甲花、夜來香、嫋蘿們早已凋零，但木本的夾竹桃一直活著，年年開花。她是替父親在人世間愛著我嗎？
三十多年之後的今天，在街的拐角，我又看見了玻璃海棠，許許多多組成了一面花牆。這是父親曾很珍愛的花兒，現在普通得到處都是。我的內裡心裡湧現出既憂傷又溫柔的情愫。父親雖然永遠離去，除了在夢裡，今生今世無法相見，但他的那些花兒還在各個角落開放，繼續美化我的生活。
我想說：父親，你依然在用你的方式愛著我，不管生活有多少風風雨雨，我會讓自己如你一般熱愛生活，我不會辜負你的良苦用心，也不會辜負自己的生命。我會讓自己過的每一天都如你的那些花兒一般美好……
文中部分圖片來自網絡，向原作者表示感謝。
鄭小萍，筆名看雲起，新聞媒體從業者，西安市作家協會會員。曾在《知音》、《女友》、《遼寧青年》、《西安晚報》等報刊發表作品。散文《母親的虎頭鞋》被收入《沒有大人的夜晚——感動小學生的100歌故事》一書（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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