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白河觀最小的道士，周米兒在清晨露珠兒還未滑落葉梢的時候便起來了。揉了揉眼，繫上褲帶，然後徑直往山門後廚走去。
一大摞醃豆角，被周米兒洗揉的蔬香四漫。陽光開始射穿葉隙的時候，後廚裡已經米香撲鼻了。
周米兒舀了大大的一碗，往師傅的主間走去。
輕輕放下，正要回身走的時候。
師傅雲河子喊住了他，“你三師兄，有時日靜修了，這樣吧，下山買些豬油，浸些脆蘿蔔送去。”
周米兒打了個諾，輕輕退下。
三師兄雲守，愛披著大大的黑頭笠，走路總是像挑了重擔的村人一樣顫顫巍巍。
他是一隻狼。
白河觀四個人，一隻狼。
周米兒有時候想不明白為何師傅，要留下一隻狼，傳他本事，教他人理。白河觀所在的青山下，是一條略顯分散的小村。前些年時，突然狼災橫生，被拖走的不僅是牲畜，還有小孩，甚至大人。
師傅去殺了狼王。
回來時滿身是血，後面跟著把頭垂得很低的三師兄。
"三師兄，白脆蘿蔔。”周米兒將一大碗素食放在一處灰暗的山洞前，忍不住偷偷舔了舔碗裡的豬油。
“嗯。”沙啞的聲音從山洞裡傳出，然後一副高大直立的身影出現在周米兒面前。身影呆裡一下，從道袍裡掏出兩枚紅透的野果，遞到周米兒手上。
“鍋...七鍋...”
周米兒接過，這些日子他忽然有些喜歡上三師兄裡，不為那每次來都有的野果，而是另一種難以言狀的東西。
“三師兄吃好。”周米兒呵呵一笑，下了坡去。
白河觀裡，大師兄雲開正挽起道袍舞著一種姿勢秀美的劍法。
“小米兒，去，打碗水。”見到周米兒過來，雲開停下動作說道。
一片枯黃的梧桐葉落到雲開頭上，雲開用兩根指頭夾起，望了一眼頭上的碧空。
十月，秋末，雲朵總是壓得很低。
周米兒端來水，雲開一口飲盡，然後又舞起那清秀的劍法來。
這套劍法，是大師兄的自創武功，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
蕩妖劍法。
周米兒回到自己的廂房，掏出袖裡剩下的一小塊豬肉，津津有味地舔起來。
十二月，梧桐樹開始落皮。
雪絮開始紛飛的時候，白河觀來了一個人。
一個道人，全身油跡斑斑。
周米兒打開觀門，道人望了他一眼，得意地大笑起來。
“師兄，你果然是老糊塗了。”道人大步走進觀內，大聲喊道。
雲河子走出來，看著道人，然後回身背手。
“雲開，送客。”
大師兄雲開理了理道袍，提著劍走出來。望了一眼道人，然後向自己的師傅走去。
“師傅，我覺得...”
雲河子依舊揹著手。
雲開刺出一劍，很稀鬆平常的一劍，很挑時機的一劍。
劍身穿透雲河子的腹下，隱約有紅光閃現。
雲河子運起功力將劍震出，雲開端了端身子，又刺出一劍。
同樣的穿透另一處腹下，同樣紅光閃現。
雲河子半跪著扶住牆體。道人愈發大笑。雲開回劍，退到道人身邊。
周米兒跑過去，被二師兄雲藍躍起一腳，踢到一邊。
“師兄，你當真糊塗啊，我們白雲道本來就是除妖為己任，你居然還收了兩隻妖怪，糊塗啊。”
道人過去扶起雲河子，隨後又一掌打過去。
雲河子大口吐著血，蹣跚站起來，望著眼前的人，說道，“人有惡，妖亦有善。”
道人飛到周米兒身邊，將他提起來，得意說道，“一隻谷鼠，一隻湖狼，也配在師兄門下學道麼。”
周米兒聽得頭昏目眩，原來，我和三師兄一般，只是妖物。
他想起自己不愛吃素，愛捉溪邊的青蛙鳥蟲，愛舔豬油。
周米兒很想哭。
“那隻狼呢？”道人問道。
“秉師叔，在後山山洞裡。”雲開拱手答道。
道人拍了拍雲開的肩。
這時，一聲尖利的狼嚎響起。
雲藍躍到空中，一個矯健的身影躍到他身上，扭打到一起。
雲藍落下地，全身血跡，沒有了生機。
“三師兄。”周米兒沙啞地喊了聲。
三師兄雲守落到他身邊，將他扶起來。
“石福...”雲守望著雲河子倒下的身子，躍過去。
雲開擋住了他，長劍刺出。
雲守煩躁地避開，然後利爪一刮，雲開頓時往後倒去。
“你...是當年的狼王。”雲開杵著劍，驚道。
雲守並未理他，他走向雲河子，蹲下身子，呆了一下，合上雲河子的眼睛。爾後轉身，憤怒地看著場中的道人，攻了過去。
來年正月，周米兒正在用稻草修葺著道觀破損的房頂。
他看見三師兄雲守，正穿著一件新道袍，往祖師爺拜了三束香。一隻小樹蟲落到他肩上，雲守笑笑，輕輕吹了一口氣，將小樹蟲送回一截抽出嫩芽的小樹丫。
師傅說，萬物有靈。
周米兒笑笑，搬著稻草木頭，躍到了另一個房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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