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貴族女性照片
清末民初，99.99%的中國女人還在家裡帶孩子，
有一個女人卻離開家庭，穿起了男裝，
還辦女報，搞革命，做男人不敢做的事，
——秋瑾的一生很短暫，
但驚豔了那個時代。
社會學家、性學研究者李銀河，
認為秋瑾是中國第一位現代女性，
因為她是中國第一個提出“男女平等”的女人。
秋瑾出生在書香門第、裹過小腳、
當過官太太、生過兩個孩子，
後來去日本留學、參加了光復會，
回國後，她籌劃推翻清朝的革命，
犧牲那年只有32歲。
相比起革命，
可能更顛覆性的是她的女權主張，
和秋瑾相似，一百年後，
李銀河的“性別平等”“婚姻制度式微”等女性研究，
也默默改變著現在女性的生活，
一條攝製組拜訪了李銀河老師，
聽她談一談秋瑾和先鋒女權。
男裝秋瑾
Q：為什麼民國女性中，您最佩服秋瑾？
A：民國女性裡頭，有好多巾幗英雄，又是商業奇才，又是最早辦女學的，她們是讓女人很佩服的人，但秋瑾是連男人都會佩服的人。
她有兩重身份，一個是女權主義者，搞女權運動的。另外一個，她是革命者，當時那些男人都不敢參加秘密活動，去推翻一個清朝，而她作為一個女性去參加，是真正的鳳毛麟角，我覺得她是民國所有的女性裡頭最出色的。
紹興和暢堂：秋瑾少女時期在此度過
Q：秋瑾的女權意識是來自哪裡呢？
A：我覺得跟她的成長環境還是有關，她出生書香門第，學過好多女孩幹不了的事。比如跟哥哥一起在家唸書，她還有個親戚會武術，她想學她父親就沒阻攔，她是在一個比較寬鬆，比較自由的環境里長大的。
而且她去日本留學，當時在歐洲發生了第一次女權運動，提出來女人有投票權、財產權，各種各樣的女權運動訴求，在她有了知識以後，能夠接觸到這種最新的風潮。
秋瑾寫給哥哥的家書，說自己在婚姻中“奴僕不如”
Q：婚姻對秋瑾有怎樣的影響？
A：秋瑾的婚姻還是傳統婚姻，21歲奉父母之命和湘潭的王廷均結婚，出嫁以後也就是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甚至她還被丈夫打過，你怎麼能夠想象出，一個女權先鋒在家裡相夫教子，被丈夫打什麼的？她在那婚姻裡頭待了8、9年，這對她一定是有一種反彈的。
傳統婚姻裡頭，不要求女的有獨立人格，你就是依附男的，輔佐男的，可是她已經是一個獨立的自我，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能容忍？我覺得她是咱們中國，第一個現代女性。
秋瑾（後排左二）在日本組織爭取男女平等的共愛會
秋瑾在日本購買的倭刀，常佩帶身邊
Q：現代女性和傳統女性的區別是什麼？
A：看一個人是一個傳統的女性，還是一個現代的女性，區別不在於她在歷史上是不是留了名，比如說李清照、柳如是，有很好的詩詞，武則天還女皇呢，慈禧太后還是真正的一把手，但是跟男人平等，這個概念恐怕還沒有在她們腦子裡出現。
慈禧太后能夠指揮所有的男人，但她跟他們是權力關係。現代女性她是一種，覺得自己跟男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她作為一個女人並不低於男人，不是第二性別。
所有最重要的領域都是男人，然後女人只是一個輔佐的二等角色，從秋瑾開始她就不認可這個了。所以我就是說，她是中國第一位現代女性。
清末的戲園子，觀眾都是男人
1904年正月初八，秋瑾正式改穿男裝
Q：秋瑾為什麼穿男裝呢？她穿男裝和現在說的“跨性別者”有什麼不同？
A：有一種說法，她第一次穿男裝是去戲園子，有一天晚上，做好了菜等丈夫，丈夫一直沒回來，她一氣之下跑到戲園子去看戲。這個事情非常有意思，因為過去一般的大家閨秀，都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要看戲都是聽堂會， 人家跑到家裡唱，秋瑾她等於說開了中國女性去戲園子的先河。
1904年，秋瑾準備赴日留學，開始改穿男裝，而且她去騎馬，幹男人所有的事。她甚至說過，生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就是我進不了男人的隊列，但是我的心比男人還酷烈，恨不得自己就是個男的，但她明顯不是跨性別，不是異裝癖。所有跨性別的人，他的重心在於性，是一種性的取向，或者個人的癖好，而秋瑾她的重心在於她要像男人那樣出入公共場合，或者要穿上男裝來彰顯女權。就這麼一個區別。
秋瑾回國後在浙江潯溪學堂教書
Q：在穿男裝之外，秋瑾還有什麼女權主義的舉動？
A： 秋瑾她反抗個人的舊式婚姻，最後發展成了她對整個中國婦女在舊式婚姻和家庭關係裡的地位，是很不滿的。比如說她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湖南人陳範因為《蘇報》案逃亡到日本，他帶著兩個妾，秋瑾就看不慣。她把他這兩個妾，都分別可以說教唆或者拉攏，都離開了那個男的，都獨立了，其中有一個後來參加革命。
她回國後，在潯溪學堂教書時，聽說有一個女孩當了童養媳，她就跑去把她解救出來，帶在身邊，女孩也參加了一些革命活動。
她做大通學堂的時候，有一個女的被土豪搶去當老婆，然後她就帶著槍，假扮伴娘把她給解救出來了，把土豪恐嚇一頓。所以她叫鑑湖女俠，有很多俠義的行為。
吳芝瑛：秋瑾的金蘭姐妹
1904年秋瑾寫下和吳芝瑛的蘭譜：貴賤不渝，始終如一
Q：秋瑾的愛情似乎是空缺的，這和她的女權主義主張有關嗎？
A：秋瑾一生，她雖然長得挺漂亮，沒有聽說她真正的陷入了愛情。但是我覺得，秋瑾實在是顧不上，你看她兩件事，一個是爭取男女平等，周圍有這麼多女性的壓迫，她去救那個救這個，這她都做不過來。然後去革命，這都是掉腦袋的事，這些事情都佔滿了她的生活了。她沒有那個幸運，她正好沒碰上，這是她生命中的一個缺憾。
秋瑾一生有幾個特別好的女性朋友，她犧牲之後，她們把她的屍骨收斂起來，按她的遺囑埋在西湖邊上，遠遠超越了一般的閨蜜的關係，有人說，會不會是女同性戀？
好友徐蘊華，在秋瑾影響下參加革命
其實在西方，我們看到有一些政治性的女同性戀，由於她們搞女權，說要在一切方面獨立、擺脫男人，包括性，在性的方面也不需要男的，這在上世紀70年代女權運動的時候是很盛行的。但是從秋瑾的經歷來看，我覺得還到不了這程度，她和女性朋友志同道合，這種特別深的友情，也可能建立一種親密關係的。
秋瑾（最後排左二）和紹興明道女校師生合影
秋瑾創辦的《中國女報》
Q：秋瑾是中國最早的女權主義者嗎？
A：其實中國的特點，最早的女權的主張，都是男性革命家提出來的，就是五四運動的這些領導人，比如魯迅。而秋瑾她是女性的代表，她在留學的時候，開女權主題的會議、辦女報，講男女平等，等於其他的女人還都在沉睡，然後她醒來了，從她開始，中國有了女權運動。
我覺得在中國的男女平等、女權興起這樣一個過程中，秋瑾成為最耀眼的一顆明星，也是因為她所處的，正好是中國從完全的男權社會往外掙扎奮鬥的時代：過去女人全都是在家裡的，養孩子，做家務，這就是中國女性全部的事件，在上世紀初年，女人也開始要參加社會生產勞動，女人也要上學，正好中國到了一個轉變的關口。
秋瑾詩作
Q：秋瑾參加革命和她的女權主義主張有關嗎？
A：女權先鋒和革命者，這兩種身份，不一定有直接的因果關係。但應當說，感覺到的壓迫是挺像的，一個專制的王朝，壓迫著所有的人，和整個男權社會通過習俗，對女性的壓迫是挺像的。
秋瑾案卷宗
秋瑾就義時的血衣
Q：起義失敗後，秋瑾有時間逃跑，但她也不跑，您怎麼看她的犧牲？
A：我覺得她的犧牲，真的很像譚嗣同。她是跟徐錫麟是一個革命黨的不同分部，徐錫麟刺殺的事出來以後，她正面臨危險，有人勸她跑，她為什麼不跑呢？就是說像譚嗣同那樣，如果中國的革命需要流血的話，就讓我流血吧，我覺得這種英雄氣概真是特別的動人。
對於她的死，其實人們一方面特別的感動，特別的敬佩。另外一方面，也有那種特別深刻的悲哀，魯迅和秋瑾是同鄉，都是紹興人，魯迅寫的《藥》，裡頭主角叫夏瑜，跟秋瑾有點暗合。它寓意太深刻了，革命的戰士在那流血犧牲。然後旁邊那種愚昧的群眾，還在想著我拿饅頭來蘸一下血，給我家孩子治肺病。簡直是，要不然魯迅怎麼這麼厲害，他太深刻了，凡是做了先鋒的人，都會有這個“藥”的感覺。
倒不是說魯迅對秋瑾的犧牲不認可，說秋瑾就白白犧牲了，而是說，這樣的人都為你們犧牲了，大家還不覺醒，人心怎麼能這麼壞，怎麼能這麼麻木，我覺得他是在講這個。
1913年，紹興劇場公演《秋瑾》
1933年，秋瑾就義處建立的紀念碑，碑文由蔡元培撰寫
Q：1907年秋瑾犧牲，在當時帶來很大的影響？
A：當時逮捕秋瑾的縣令李鍾嶽，有人說因為良心過不去自殺了，總之他是上吊了。為什麼她的犧牲引起這麼大風潮，因為過去的革命者，大多數都是男的。秋瑾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同時是一個革命者，我覺得這種雙重的身份讓人震驚，用一個不太合適的詞，就是驚豔。
99.99%的女人還是舊式的女人，在那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或者在男人那爭寵。這就是中國一般女人的狀態，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人，她的觀念完全不同了，她的形象跟舊式婦女也完全不同，她又識字，又有文化，她還穿男裝，她還做男人事情，辦女報，搞革命，所以她的影響比起一般的人來講，就重大得多。
秋瑾回國前在日本照相館留影
孫中山題詞
Q：您也一直在做女性研究，這和秋瑾有什麼聯繫嗎？
A：我做女性研究，做了很多關於性別不平等，婦女地位的調查和寫作，就是在秋瑾開創的事業上頭繼續往前走。她在上世紀初所做的一切，是想改變婦女二等公民的地位。她在她的時代，完全是一個先鋒，屬於鳳毛麟角。到了我的時代，我覺得已經進入主流了吧，就是男女平等已經成為國策了。她像真正的一個旗手，所有後面的女性在跟著她走。
其實真正中國女性命運的變化，還是發生在50年代，就是所有的女人大規模的參加社會生產勞動。包括城市的婦女，全都走出家庭去辦街道工廠，農村的婦女跑到大田地去幹活，收入是男人的三分之二。
現在我們的人均GDP可能還在全世界60、70位，但是我們的男女平等方面的表現是第28位，相當的不俗了吧，而這一切，最早就是秋瑾這樣的人給我們開創的。
李銀河與王小波，在美國讀社會學時
Q：秋瑾改變了當時的女性，您很多言論也在改變著現在女性的生活，你們在這點上是挺像的？
A：我倒聽過這種說法，說我是中國的波伏娃（法國女權運動創始人之一）。倒還沒有人說我是中國的秋瑾，上次有一個人問我，說李老師，如果有人說你現在已經不是先鋒了，你會啥感覺？我說那我很高興，我要不是先鋒了，證明咱們社會進步的。可惜我現在好多觀點還是很先鋒，當然跟秋瑾那會不一樣，秋瑾那會簡直就是100個人裡只有她一個人這樣。我現在至少是10個人裡，有一個人是我這種觀點了吧。
女權主義裡面有各種流派，有激進的有和婉的，但是都有一個底線，就是要爭取到男女平等，實際上咱們社會現在男權的色彩還是挺重的。
Q：秋瑾如果生活在現在會是怎樣的人？
A：我覺得她肯定還是特別獻身的，按照她的“利他”精神，她有可能像特蕾莎修女的那種位置，老是做很多“利他”的事情，為了喚醒民眾，為了女權，在那奔走呼號，然後自己身體力行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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