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動畫大師宮崎駿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少女愛之物語”的情結，如果說1984年推出的首部吉卜力開山之作《風之谷》是其原點，那麼1997年推出的《幽靈公主》則是大師本人的個人美學思想，乃至日本動畫領域自二戰以後發展的巔峰，迄今都沒有後來者能夠超越該作影響至今的“人與自然相處之道”的藝術人文思想。

人與自然究竟該如何相處？這是宮崎駿在其動畫人生中兩部最重要的史詩級神作，《風之谷》和《幽靈公主》中前赴後繼孜孜以求的哲學命題。在《幽靈公主》中，這一思想探討又裂變成了更具現實意義的“環保主義vs人道主義”的戲劇衝突，最終交由觀眾來選擇內心的公平與正義——

珊珊公主～動物本能與人性的抗爭

狼神莫娜的人類女兒“珊珊”（San）是本片的主角，她象徵著人類內心深處潛藏的原始動物本能，這一靈性本能雖然野蠻，卻又散發著耀眼的勃勃生機光輝，既令人畏懼，又讓人喜愛。

而這一純粹的靈性意志（生命保護自我的本能）也使得珊珊在全片中的性格立場顯得極為清晰，勇敢果決、決不妥協，為了貫徹心中的正義，甘願作出既平凡又偉大的犧牲，也要向侵略森林、侵犯族群的達達拉城的鑄鐵族女首領幻姬，以及來自朝廷的雲遊僧唐傘（背景為日本古代室町幕府時期）射出正義的一箭。

珊珊雖然一度與阿席達卡的聯手，但在影片結尾仍然拒絕迴歸人類世界，這一從頭至尾視人類文明為敵、堅守靈性本能正義的立場，預示著珊珊作為擬人化的新一代“自然守護神”神聖而不可侵犯，這股力量仍將深居森林深處，對具有侵略性的人類文明充滿警惕，一旦人與自然的戰爭再開，她將義無反顧再一次保衛自然母親。

阿席達卡～人類社會的迷茫妥協者

男主角阿席達卡（Ashitaka）的原型是最接近自然的日本少數民族北海道蝦夷人，他在影片中的角色實際上擔負著“平衡者”或者說是“妥協者”的功能。

在片中，阿席達卡是珊珊和人類首領幻姬都能接受的一個角色，他不斷協調對立的兩方以和平的方式解決“生存”這一亙古的生命根本難題。然而，隨著“人神大戰”的爆發，他的努力還是以失敗告終。直到世界毀滅又意外重生以後，他也沒能說服珊珊跟他走，或是說服幻姬停止建造新的鍛鐵城……

在小鯨看來，阿席達卡一角象徵寓意，無疑指向了人類社會中那些走中庸、和平主義的中間派人群。這一類人往往對人性與自然都有著理解認同的共鳴性，但這一群體的力量仍然太微弱了，所以只能在劇烈的衝突中起到調和作用，而始終無法阻止衝突本身。

人類社會～不斷攫取自然的破壞者

達達拉城的幻姬與來自朝廷的唐傘既象徵著人類勇於挑戰自然、改造自然為我所用的智慧、奮進與勇氣，同時也在鬥爭中暴露出人類天性中的貪婪、醜惡與自私的一面。

片中作為反派登場的幻姬，與珊珊同樣為一個女性，她並不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惡人。單從他為底層貧民謀生路，善待遭社會摒棄的絕症病人，並讓女性來到制鐵冶金場所擔負重要責任幾點來看，她最終要用武器和智慧來挑戰森林諸神（麒麟神、白狼與豬神）的力量似乎也情有可原了——一切都是為了生活，為了活下去，唯有接受無奈選擇，以及無法避免的衝突……

自然擬人～麒麟神的圖騰意象隱喻

動畫中，最震撼人心、充滿原始神話圖騰意象的一幕便是化身四腳獸動物的“麒麟神（鹿神）”的登場。在電影中，麒麟神是大自然的擬人化形象，它的兩種“有頭（生）”與“無頭（死）”狀態下的兩種人格預示著自然可怕的雙面性，它既可以賜予萬物及人類茁壯成長的恩惠，又可以給予世間懲罰，奪取一切生靈的生命。

在大結局一幕中，麒麟神失而復得它的頭顱，大地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在看似生命循環，世界得救的表象下，一個殘酷的事實其實已經擺在了主角珊珊、阿席達卡、幻姬面前——“人神大戰”後，大自然人格的“舊神”已死，重生的新世界裡已無神明護佑，唯有人類自己的選擇才能決定自然世界的生死命運……

影片的結尾留下一個“人神俱損”的破敗世界，珊珊無法理解阿席達卡出手救下差點被自己母親狼神莫娜咬死的幻姬，對她來說親人已逝，只剩下昔日親人所堅守的“守護森林（自然）”的信仰，所以她選擇義無反顧地返回森林深處，堅守這份信仰。而幻姬則輕描淡寫地對手下說，從頭開始在原址上重建村落（文明）。至於阿席達卡，他依然處於尷尬的中間地帶，作為兩派衝突 力量的調停者、平衡者，學會和睦共存的妥協者終究是少數派。

這個世界改變了嗎？按照宮崎駿的描繪，這個世界既變了，其實又沒變。改變過的是自然面貌，以及人類文明的力量和智慧。不變的是，人類與自然的關係依然岌岌可危。未來究竟誰才是誰的改造者？宮崎駿最後給出的答案看似有些無奈和虛無，但又是人類千百年來命運發展的唯一路徑——唯有活下去，生命自有出路……

所謂“順其自然”，大概這就是人類畢生求解，而又至今難以解答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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