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4 塵封檔案之“迷魂惡魔”落網記二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三、連續發案

2月26日上午,專案組正準備重新分析案情尋找偵查方向時,傳來一個消息:太平區“黃仁泰旅社”發生一起類似的案件!

該案的受害人名叫袁美雯,是個二十八歲的青年女子。此女系江門人氏,其祖父當過清廷的武備道,大致相當於省軍區司令員,算得上是高幹了;其父亦曾中過秀才,可惜1906年清廷廢除科舉,否則一路舉人、進士考上去,說不定官做得比老子還大。辛亥革命後,袁家敗落,到1930年袁美雯八歲時,幾近家破人亡,她是靠母親替人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做雜工拉扯大的。袁美雯的母親是其已故老爸的姨太太,出身不詳,但長相俏麗是親友鄰里一致公認的,袁美雯的模樣跟其生母惟妙惟肖,也是當地出名的美女。因此,在十一歲上母親患病實在無法撫養她時,就不得不將其送進戲班子學藝。學了五年,登臺即一炮打響,不過其母此時已經去世了。

袁美雯紅得很快,眼看就可以躋身當時的粵劇明星行列,可是她拒絕了地方惡霸的“捧場”——就是“接受赴宴邀請、收受貴重禮物、然後上床”的潛規則,於是麻煩就來了。好在有人悄悄給她送了信,她得以在惡霸的家丁趕到之前潛逃。家丁們當然不是吃素的,這些地頭蛇當即循蹤追趕,還真給他們追上了。動手劫人之際,被一個正好經過的國民黨軍官撞見,當即鳴槍制止,命衛士上前查問是怎麼回事。聽了袁美雯的哭訴,軍官攆走了家丁,說你不要幹這一行了,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去團部衛生所當看護吧。袁美雯正在走投無路之際,自是求之不得,遂跟著軍官到了廣州。路上知道,這個國民黨軍官叫熊興暉,是個營長。兩年後,袁美雯成為熊營長的妻子。

結婚後,袁美雯不再當看護,而是做起了全職太太,過著一份比較舒適的日子。不過好景不長,1940年,已經淪為漢奸的丈夫在與游擊隊作戰時中彈身亡,她由全職太太變成了寡婦。守寡至1946年初,她又成了以前在軍隊當看護時認識的醫官錢某的小妾,當時錢某已經不做軍醫了,而是國民黨政府部門的一個處長。錢處長利用接收的便利,搞了一套“敵產房”作為金屋藏嬌之所。這樣過了一年多,錢處長突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是死是活。錢在廣州另有明媒正娶的家室,袁美雯是正室與其子女均不認可的小妾,自然連出面打聽錢處長消息的資格都沒有。幸好錢處長當初金屋藏嬌時給她弄了這麼一套房子,平時按月給她生活費,時不時還贈送些首飾,所以她的生活還不至於成問題。廣州解放後,袁美雯在一傢俬立醫院謀得了一份護士工作,一週六天上班,一天休息。

昨天,即2月25日,正好是星期六。袁美雯很重視過週末,即使現在過單身日子也不肯委屈自己。傍晚下班後,她先去住所附近的一家小飯館用了晚餐,然後去隔壁一個正在甩賣商品準備歇業回國的英國人開的商行轉了轉,買了兩罐咖啡、一盒方糖。拎著往回走經過“南國大戲院”的時候,一眼看見了京劇名角周信芳出演《清風亭》的海報。袁美雯雖然早已離開舞臺,但對戲劇還是一往情深,當即決定觀看。可是,戲票已經售罄。失望之下,她只好站在售票口等退票。這天的運氣似乎特別好,等候沒多久,背後就傳來一個清脆的童聲:“小姐,要票嗎?”她剛要回身,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已經躥到面前,把手裡的一張戲票朝她揚了揚,說是10排的,好位置!袁美雯大喜,當即決定買下來。原以為對方會加價,但那孩子卻僅收了原價。

塵封檔案之“迷魂惡魔”落網記二

座位確實不錯,10排1座,堪堪在場子的中軸線上,前後距離也適中,她感到很滿意。坐下後沒多久,戲就開演了。袁美雯有個特點,遇到她所喜歡的事兒,就會全神貫注心無旁騖,所以,即使在演出進行到一半幕間休息電燈大亮時,她也沒留意兩側的2座、3座坐的是什麼人。演出結束,觀眾們紛紛起身退場,她還坐在那裡回味周信芳大師出神入化的技藝,直到右側3座的那個男子站起來對她輕聲說“小姐,勞駕您讓一讓”,她才有點兒回過神來。之所以說是“有點兒”,是因為這時10排的二十個座位只剩下她和該男子了,她也應該站起來退場了,可是她竟沒有走,只是把放在膝蓋上裝著咖啡和方糖的紙袋拎在手裡,側過身子讓對方通行。

事後想來,這個男子的舉止一上來就顯得可疑。他坐的位置是10排3座,此刻他要退場的話,應該往5座那個方向走,可是他卻捨近求遠,偏偏要從1座這邊出去。但袁美雯根本沒有留意到這一點,還真“讓一讓”了。這一讓,她的魂就掉了——那個男子在側身從她面前擠過的時候,肩上掛著的那個細帆布挎包的一側微微蹭到了袁美雯的臉。袁美雯事後向刑警說,她好像那時腦子就迷糊了。前面凌蘭馨的經歷表明,迷糊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那個男子往過道方向走了三個座位後,忽然回頭招呼袁美雯:“哎!你怎麼還坐著不走啊?走,咱快回家……”他說話時的神情語氣,宛如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兩口子,即使兩側過道正在退場的其他觀眾看見,也不會有人懷疑袁美雯此刻已經中了招。袁美雯呢,還真像該男子的“那口子”似的,聽話地起身,隨對方往過道挪步。到了過道,男子便挽著她的肘彎出了戲院。

刑警分析,案犯使用的是一種類似“拍花”的手段。對凌蘭馨的作案手法跟“拍花”完全一致,把迷藥置於信紙內,引受害人打開後,一瞬間就迷糊了。而對袁美雯的作案方法稍有不同,案犯是把迷藥抹在那個細帆布挎包的表面,然後直接蹭在袁美雯的臉上。所以,袁美雯比凌蘭馨迷糊的程度更嚴重。凌蘭馨還記得她跟著案犯穿過小巷,進了一家旅館,而袁美雯則是出了戲院後什麼也記不得了。

案犯在當天晚上九點多把袁美雯帶到“黃仁泰旅社”預先登記的房間,隨即實施作案,然後於午夜時分以買夜宵為名溜出了旅館。袁美雯則在一個多小時後完全恢復了神志,發現自己遭遇不測,隨即讓旅館方面報警。

2月26日凌晨兩點,太平分局刑警隊接到“黃仁泰旅社”的報案電話。當晚值班的是指導員老封,這人的特點是沉默寡言,但喜歡琢磨。他之前已經從市局每天印發的《敵情通報》上知道了長壽區前天發生的那起迷姦搶劫案,此刻一聽電話中所說的跟“瑞祥”的那起如出一轍,自是重視,當即親率刑警前往“黃仁泰”勘查。

袁美雯遭到迷姦之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如果不是正好有一輛晃著鈴鐺的救火車(當時消防車的警鈴是手動操作)疾馳而過,或許她會一覺睡到天明。袁美雯完全清醒後,一檢查,失身自不待說,還失財——白金項鍊、黃金手鍊、鑽石戒指、手錶、錢包自是在劫難逃,連羊毛衫、羊毛褲也不翼而飛,由於外套是已經穿舊了的卡其布料,沒被案犯看上,得以倖免。

“黃仁泰旅社”的一個夥計告訴警方,案犯離開時,他正在櫃檯後犯迷糊,被案犯喚醒為其開門。對方身穿長及膝蓋的黑色卡其風衣,似是覺得寒冷,雙手緊抱在胸前——刑警認為案犯是用這個動作掩護他搶來的衣物。因為案犯說他要去外面買夜宵,店夥計沒敢再瞌睡,一直等著,哪知這廝沒回來,倒是等來了受害人袁美雯的驚呼。

刑警在查閱“黃仁泰旅社”的旅客登記簿時,不得不用“膽大妄為”四字來形容案犯。因為案犯使用的還是“葉志仁”這個名字,用來登記住宿的還是那張偽造的台山縣臺城鎮派出所出具的證明。所不同的是,他胳膊上的石膏已經去除,他對店夥計的解釋是骨傷已基本恢復,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回家了。

“葉志仁”是2月25日上午十點登記入住“黃仁泰”的,說是住兩天,預付了兩天住宿費。刑警把從現場提取到的指紋送市局技術室鑑定,得到的結論是:與之前“瑞祥旅館”迷姦搶劫案的作案者系同一人。

三天內連續發生兩起迷姦搶劫案,太平分局當即向市局彙報。市局研究決定,“瑞祥”、“黃仁泰”二案並偵,由長壽、太平兩個分局抽調刑警組建聯合專案組進行偵查,仍由彭友山擔任專案組長。太平分局派來的刑警謝畢生、甄路隨即向彭友山報到,新的專案組馬上討論案情,研究應該如何尋找偵破二案的線索。

有人提出對贓物和住宿兩個方面進行布控。贓物布控的理由眾所周知,住宿方面布控的理由是,案犯已經嚐到了兩次甜頭,沒準兒還會第三次使用那紙假證明登記入住其他旅館,因此有必要由市局治安處出面,急令各派出所對管段內的旅館進行布控。這一提議立刻被採納。不過,彭友山對住宿布控並未抱多大希望,案犯作案手段老練,他會兩次使用那紙假證明,卻不會再用第三次。

繼續往下討論,又有刑警提出一個疑問。袁美雯獲得的那張戲票是一個少年退給她的,其時售票窗口的票已售罄,袁美雯正失望之際,突然就冒出個少年把票讓給她,這是否有些突兀?很可能案犯事先已經買好了兩張戲票,其中一張是專門為作案對象準備的。但買票時他尚未選定作案對象,因為他的作案對象須具備“財”、“色”兩點,既要年輕貌美,穿戴也要上檔次。由此判斷,他應該早已守候在戲院門口,四處轉悠物色作案對象,注意到袁美雯後,就地找了個少年,讓他幫忙把戲票賣給袁美雯,自然會給少年些許好處。那麼,如果找到這個少年,會不會順藤摸瓜查摸到“葉志仁”的線索呢?眾人討論下來,都認為可以一試。

對於警方來說,要尋找一個在戲院、電影院、溜冰場等公共場所門口玩耍的少年,是一樁很容易的事兒。那個年代並無如今那麼多消磨時間的方式,沒有電視機,電腦互聯網更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東西,大多數老百姓家裡連收音機都沒有。孩子們除了玩泥巴、沙包或者捉迷藏、官兵捉強盜之類的遊戲,就只有到戲院、電影院等娛樂場所門口去看熱鬧了。在每個公共場所門口玩耍的孩子基本是固定不變的,都是家住附近的那些小傢伙。所以,只要找到他們中的一個,就好打聽了。

當天下午三點多,專案組派出的兩名刑警陳春鍾、甄路通過管段派出所順利找到了那個退票給袁美雯的少年。那少年不過十一歲,因為頭髮天生有點兒黃,綽號就叫“黃毛”。據“黃毛”說,那張戲票是一個“伯伯”讓他賣給那個買不到票的阿姨的。賣票後,“伯伯”抽出一張一千元鈔票給他作為酬勞(舊版人民幣,與新版人民幣的兌換比率為一百比一,下同)。那個“伯伯”還問了“黃毛”家住哪裡,說以後可能還會叫他幫忙排隊買戲票或者退票。二刑警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叮囑“黃毛”此事必須嚴格保密,如果那人再來找他,立刻報告派出所。

塵封檔案之“迷魂惡魔”落網記二

陳春鍾、甄路兩人離開分局不過十來分鐘,傳來了“葉志仁”製造的第三起同類案件的消息。

這起案件發生於長壽區明覆街上的“金雀咖啡館”,受害者竟然有兩人。一位叫易鴻莉,二十二歲,小學教師;一位叫紀佩蘭,三十歲,銀行職員,兩人系姑嫂關係。易家老爺子易飛準曾是廣州頗有名氣的律師,抗戰勝利後中風癱瘓,臥床不起。老爺子多年來收入頗豐,故易家家境富裕。易飛準生有二女一子,大女兒早已出嫁,兒子是機械工程師,九年前娶了紀佩蘭。如今,小女兒易鴻莉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她本人倒似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父母兄嫂卻在為其操心。這天是星期天,紀佩蘭頭天下午就打電話到易鴻莉供職的小學,請小姑子下午喝咖啡,聊聊找對象的事兒,她已經為其收羅了幾個小夥子的照片,屆時會一一介紹他們的情況。易鴻莉的反應不冷不熱,答應赴約,不過要求把時間改一改,下午三點改到中午十二點,因為明天寒假就結束了,校長讓全體教師下午兩點到學校開會,這是必須參加的。

中午,易鴻莉準時赴約。這時,咖啡館剛開門營業,這對姑嫂是第一撥客人。兩人進到店堂深處,在位於角落隱蔽處的一個車廂式雅座落座,侍者送上咖啡和零食。因為小姑子還要去學校,時間有限,紀佩蘭開門見山,立刻拿出四張男青年的照片,開始介紹各人的簡況。才說了個開頭,來了第二撥顧客,只有一位——案發後刑警從現場提取到了他的指紋,經鑑定,此人就是“葉志仁”。今天他又換了裝束,西裝革履、禮帽手杖,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儼然一副混得不錯的富商或者高知階層模樣。他似乎看中了易、紀姑嫂對面的那副座頭,走過來繞過隔斷,才發現易、紀在座,馬上轉移到三座之隔的那個雅座去了,這給那對姑嫂留下了些許好印象。

侍者為“葉志仁”送上咖啡後,輕手輕腳地退回門口的服務檯。“葉志仁”顯然知道午後咖啡館營業清淡時段不會很長,很快就會有新顧客進來,於是抓住機會立刻行動。他手裡拿著一份摺疊起的廣州市地圖,行至姑嫂所在座位,微微躬身,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彬彬有禮地說:“對不起,打擾您二位一下,我想去三元里,不知應該怎麼走?”一邊說,一邊慢慢地打開地圖,腳下卻不動(估計是為防止目標反感),雙手捧著朝紀佩蘭面前送去。紀佩蘭出身教授家庭,從事的又是銀行工作,自有一份得體的社交禮儀,面對著這個雖說有些突如其來但應該還算是正常的情況,她不可能拒絕人家,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地圖。而另一位呢,也很熱心,起身湊到嫂子近前一起看。

事後刑警勘查現場時,在地板上提取到少量白色粉末,這顯然是從展開的地圖上灑落下的。紀佩蘭、易鴻莉的熱心所導致的後果讓兩人終生難忘——她們佩戴的首飾、手錶以及坤包裡的錢包、鋼筆(易鴻莉的包裡有一支派克金筆)等都成了案犯的囊中之物,只是由於置身公共場所才免於失身。

案犯從進門到作案後離去,前後不過七八分鐘,時間拿捏得很準,或者說運氣不錯——出門時,正好有兩撥共五六個客人進來,其中一撥直接去了店堂深處那二位受害女子所在的角落,隨即看到易、紀兩人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裡,不言不語也不動彈,顯得十分詭異。上前詢問,發現二人已經神志模糊,知道可能發生了意外,隨即報警。

四、發現贓物

三天之內,“葉志仁”連續作案三起,受害人四名,被搶劫錢物合計約兩千餘萬元,其中兩人被迷姦。雖無報紙、電臺進行報道,但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全城,在社會上影響甚大,人都稱案犯為“迷魂惡魔”,一時間,坊間“談魔色變”。這種惡性刑案,自然引起廣州公安高層的重視。“金雀咖啡館”案件發生的當天傍晚,廣東省公安廳廳長兼廣州市公安局局長陳泊——即延安時期被毛澤東稱為“紅色福爾摩斯”的布魯,在例行的局務碰頭會上下令:組建市、區公安局聯合專案組,務必儘快破案!

當天晚上,廣州市公安局指派刑偵二隊隊長譚鈞宣率刑警夏升重、陸宏圖前往長壽分局,與長壽分局、太平分局聯合專案組五刑警會合,組成新的專案組,譚鈞宣、彭友山分別擔任正副組長。

次日,2月27日上午九時許,專案組接到惠福分局的電話,告知該區“富真金店”扣下了一名前往出售疑似布控贓物的男子,管段派出所民警已經趕到,正在店內等候專案組派員前往甄別。

彭友山、謝畢生、陸宏圖三刑警趕到“富真金店”,查看了被認為是布控贓物的那三件首飾。那是一枚黃金戒指和兩條帶雞心墜的黃金項鍊,上面分別鐫刻著“瑞富祥”、“老金鳳”的標記,那是羊城兩家創建於清朝咸豐、光緒年間的首飾店鋪。這與布控通知中的部分被劫贓物特徵相符,受害人凌蘭馨被劫的項鍊系祖母遺贈的“瑞富祥”產品,另一受害人袁美雯被劫的項鍊和戒指則系“老金鳳”產品。

“富真金店”店員老閔介紹,上午金店剛開門,來了一個年約五十的小老頭兒,說有幾件首飾想出讓,請金店估個價,說著,拿出兩條黃金項鍊、一枚黃金戒指。店員老閔一看,心裡“咯噔”一下,這不是派出所下發的布控通知中的贓物嗎?不過,臉上卻不動聲色,說三件首飾都是真貨,但價錢要由老闆來定,說著朝一旁的學徒小福子丟了個眼色,命其去內堂請老闆出來,同時請小老頭兒到裡屋喝茶,稍等片刻。那小老頭兒怎知其中隱情,他喝茶等老闆的工夫,已經有店員出門打電話向公安分局報告了。

見到警察,小老頭兒方知不妙,連忙解釋說這首飾是別人轉讓給他的。彭友山說有話到分局去說吧,隨即把小老頭兒帶到長壽分局訊問

小老頭兒名叫朱嘉發,從事西藥經紀,在行業內小有名氣,一說“朱老三”十人九知。廣州解放後,由於敵對勢力對中國搞經濟封鎖,西藥進口業務大為減少,朱嘉發基本無事可做。好在他家境原本就不錯,多年來積蓄了一些老本,再說三個子女也頗有出息,每月都有孝敬,所以生活質量並未下降。

朱老三有個習慣,每天清晨必去茶館飲茶,六點去,七點半離開,一年四季風雨無阻。昨天早上,他照例前往其住宅附近的“大旺茶館”,在臨窗的座頭上落座後,不用吩咐,跑堂就沏上一壺大紅袍,燒賣、餛飩各一份。他正吃喝的時候,來了另一位茶客,告聲“打擾”,坐在他那副座頭的另一側。跑堂過來接待時,沒像對待朱老三那樣先打招呼,朱老三便尋思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中年男子可能是個新茶客。那人要了一壺龍井茶、一碗三鮮面、兩份蝦餃。茶館是不供應麵點的,如果客人需要,跑堂就到對面那家專賣麵點的館子去叫。等候的工夫,那茶客喝了兩口茶,轉臉朝朱老三微微一笑:“這位先生,另一份蝦餃是給您點的,麻煩您稍等片刻。”

塵封檔案之“迷魂惡魔”落網記二

朱老三並不感到意外。他是舊社會混過來的掮客,這種事經常能碰上,他自己也給陌生人點過茶點酒菜。當下,朱老三衝對方拱手作揖,道聲“多謝”,把放在旁邊的煙盒打開了遞到對方面前。這樣,朱老三和那人就算是結識了,一邊吃喝一邊閒聊。對方自我介紹說姓鍾,名曇天,來自惠州,早年畢業於廣東省立師範學校,曾在廣州做過十年小學教師,後回鄉在親戚開辦的私立小學做教導主任。廣州解放前夕,他那校董親戚去了海外,學校勉強支撐到寒假,由於政府尚無能力接收,只得關閉。他有個師範的同學在廣州市教育局工作,得知他失業了,就給他找了個公家飯碗,讓他到廣州郊區一所小學當校長。他昨天上午剛到廣州,住在附近的親戚家,早上閒著無事,就來這家茶館喝茶。

聽對方這樣說,朱老三便喚其“鍾老師”,也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兩人漸談漸熱絡。朱老三知道對方必有所圖,果然,聊了一會兒,“鍾老師”開口說起了事由——

那個校董親戚臨去海外時,已經預料到這所小學是辦不下去了,留下了一筆教員遣散費。其時金圓券已經貶值到比冥幣還便宜,發鈔票當然是不可能的,就悄悄交給“鍾老師”十來件黃金首飾,讓他在學校解散時分發給其他老師。不久後的形勢果然如校董親戚所估料的那樣,政府不接盤,學校只好關閉。不過,“鍾老師”卻不敢把首飾分發給其他教師,因為那個校董親戚被當地政府定為“反革命惡霸”,其家眷閤家隨其逃亡,留下的房屋財產全部被政府沒收,三個傭人還被抓進公安局盤問,審查了兩個多月才釋放。面對著如此狀況,“鍾老師”哪裡還敢代校董親戚給一干教員發遣散費?於是就把那些首飾藏匿下來了。這種東西藏著也不太平,所以這次他隨身帶到廣州來,想找個店鋪出讓。哪知,昨天下午問了幾家金店,都說出售金銀需憑戶口本。他的戶口在惠州,沒帶戶口本,正為此犯難呢。

朱老三聽到這裡,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用意,這位“鍾老師”是想借用他家的戶口本去出售首飾。這事可不可以做呢?朱老三是生意人,遇事考慮的是利益,他稍一盤算,認為並無不可,不過戶口本不是白借的,需要收費。收多少?可以談。對方倒也拎得清,見朱老三感興趣,馬上表示:“老兄您看著辦吧。把戶口本借我,我們一起去金店也行,我自個兒去也行;或者還有一個最便捷的法子——我直接把首飾賣給您,您來開價。總之,不能讓您老兄吃虧。”

兩人談了一陣,最後朱老三決定直接買下來,至於打多少折扣,那得看了貨再說。朱老三對西藥在行,於黃金真偽、成色卻是外行。好在茶館裡喝茶的顧客中從事各行各業的都有,朱老三眼光一掃,就看到了對面角落那副座頭上的一位白髮老者。那是朱老三的鄰居,已經七十高齡了,打自十三歲進銀樓學生意,到六十多歲退休,跟金銀首飾打了五十餘年交道,其鑑別經驗可想而知。於是就邀“鍾老師”一起過去請老者鑑定。“鍾老師”倒很大度,把三件首飾往朱老三手裡一放,說難道我還信不過您老兄嗎?說著又掏出一張兩萬元紙幣作為給對方的辛苦費——總不見得讓老人家白鑑定。

老者看下來的結論是:真貨!

接下來,兩人討價還價,議定以黃金價格的七折來計算。當時每兩(此指十六兩制老秤)黃金的價格是九十六萬元,打七折就是六十七萬兩千元。那麼,這三件首飾一共是多少分量?到哪裡去稱重呢?這個,朱老三有主意。茶館對面有家“天仁堂”中藥鋪,老闆姓桂,是他老朋友,當下就喚來跑堂讓去借一副最小的銅盤秤來。三件首飾稱下來,總共是二兩五錢六分,合計一百七十一萬五千二百元。“鍾老師”說零頭不要了,就付一百七十萬整數吧。

也算“鍾老師”運氣好,找對了人。一百七十萬元在當時不是一個小數目,尋常人家就算有這麼一筆積蓄,也不一定立時能拿出現鈔來。可是,朱老三家裡卻有現鈔,別說一百七十萬了,就是再翻一倍他也拿得出。他是做西藥經紀人的,自抗戰以來,有些西藥比如盤尼西林、奎寧之類一向屬於緊俏藥品,儘管經紀人公會有行規,經紀人自己不能參與西藥買賣,但是在利益面前,這種行規形同白紙一張,在藥品價格狂漲的時候,十個經紀人中至少有九個會自己籌款先買下,然後以親朋好友的名義出售,反正那時做中西藥品買賣都是不需要許可證的。因此,朱老三家裡隨隨便便就拿得出數百萬現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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