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開始熱播的《邪不壓正》總票房已經超過5.5億，成績相當不錯。今天抽空去影院觀賞，果然撲面而來的姜文風格。依然是群雄紛爭的民國時期，陰謀密佈的復仇故事，情緒澎湃的表演張力。據說，姜文為此片籌劃了十年，開拍後又精雕細刻了四年才與觀眾見面。
《邪不壓正》官方海報
姜文的電影一向以風格多元而著稱。魔幻現實主義、荒誕派、現代主義等敘事風格往往集中在他的同一部作品中，通過濃郁的黑色幽默表現出強烈的批判精神和浪漫主義色彩。也正因為如此，對姜文電影的評價往往呈現兩極分化。當而，首週末3億多的票房充分證明了其擁躉眾多。
首週末票房突破3億
姜文電影另一個顯著特徵就是信息量極大，故事鋪墊中往往明線暗線交織，伏筆線索密佈。《邪不壓正》也是如此，有取材正史的硬梗，有幽默戲說的軟梗，還有突出導演個人色彩的雜梗。有人粗略統計，這部片子裡大大小小的梗有二十多個，而我唯獨對一個和腎有關的梗大有興趣。
一隻神秘的腎標本
作為婦產科大夫的李天然在協和醫院報道的第一天，院長要求他對著一隻腎的標本起誓。而這個腎的主人，暗指清末民初的一代巨擘、大名鼎鼎的梁啟超。關於這個梗，“貓眼電影”裡是這麼說的：“1926年，梁啟超尿血癥復發，住進了協和醫院。作為在中國享譽盛名的思想家，梁啟超受到了協和醫院極高規格的接待。醫院派出了院長劉瑞恆主刀，副手也是美國著名的外科醫生。坊間傳聞，梁啟超被推進了手術室以後，護士誤把本該標明的左腎標成了右腎。而劉瑞恆由於疏忽，沒有仔細核對X光片就進行了手術，把梁啟超健康的右腎切除了。雖然協和醫院發現了這起醫療事故，但為了維護醫院的名譽，還是將此事列為“高度機密”，緘口不提。事後，劉瑞恆事後辭去了在協和醫院的一切職務。不過，作為學成歸國的精英，劉瑞恆接下來官運亨通，離開了醫院之後，他就去到衛生部當政務次長了。相比起來，梁啟超的命運就要悲慘許多。手術之後，梁啟超的病情日益加重，不到三年就去世了。”
梁啟超先生像
這段話其實等於把梁啟超先生的死和協和醫院的醫療事故直接聯繫到了一起。這個歷史舊聞我在多年前就已經聽說了，但是一直心裡存疑。這個說法源於費正清的夫人費慰梅女士。1994年，費慰梅出版了《梁思成與林徽因：一對探索中國建築史的伴侶》（Liang and Lin Partners in Exploring China's Architectural Past，中文版1997年出版）一書，首次講述了“協和醫院割錯梁啟超腎”這個故事。當然，費女士聲明她是聽梁啟超一個朋友說的，而張雷是聽協和醫院兩個實習醫生說的，並暗示這只是一個推測。除了費女士的道聽途說以外，沒有其他直接證據證明協和錯割了梁先生的腎。
費正清、費慰梅夫婦與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合影
最近，諶旭彬先生對這樁歷史公案進行了詳細的考證。他通過樑任公先生本人的《我的病與協和醫院》（發表於《晨報副刊》1926年6月2日），丁文江、趙豐田編著的《梁啟超年譜長編》，梁啟勳（梁的二弟）的《病院筆記》（發表於《晨報副刊》1926年5月29日）等文獻，證明了當年並不存在“割去健康的腎，留下壞死的腎”這種情節，真正有爭議的問題，在於手術前的診斷。楊喆在其論文中曾表達過這樣的觀點：
“在1926年，除了Ｘ光攝像技術比較成熟之外，其他（確診癌症的）技術不是尚不成熟，就是還沒誕生。……梁啟超的Ｘ片上顯示有陰影，這對於當時的醫療技術來說，即便沒有‘活檢’，也可以推測為腫瘤，只是發展情況不能精準確定。而且腎癌種類偏少，主要兩種，一種是遺傳性腎癌，這種癌往往在幼兒時期便會發作。梁啟超當時己經５３歲，顯然不可能是這種癌，唯一可能的便是腎透明細胞癌。這種癌症多發於老年，而且容易導致血尿的出現。這些知識在當時業己存在，所以協和的大夫就此推斷，可能是腎癌是完全合理的。考慮到這種癌症發展不算快，可以保守治療，但是想要完全去根，切除應當是最明智的選擇了。因此，協和的醫生們才決定切除右腎的。”
據丁文江、趙豐田編寫《梁啟超年譜長編》記載：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在北京協和醫院去世，病因是“痰內有毒菌，在肺部及左肋之間”，“以（左肋腫處）膿血注入小動物體內，亦內部潰爛出血”。可見，梁啟超的致命病因並非尿血癥。把這起“割錯腎事件”和梁啟超病故原因關聯起來，對協和醫院和主刀醫生劉瑞恆博士都是不公平的。
主刀醫生劉瑞恆博士
值得一提的是，這起“割錯腎事件”當時引起了較大的社會反響，陳西瀅、徐志摩等人在報刊撰文批評協和醫院，一些固守中醫體系的傳統人士也藉機反對西醫。就在反對西醫的聲音越來越強時，梁啟超寫了一份英文聲明，題目是《我的病與協和醫院》。聲明後來被翻譯成中文，發表於《晨報副刊》1926年6月2日。他寫道：“右腎是否一定要割，這是醫學上的問題，我們門外漢無從判斷。據當時的診查結果，罪在右腎，斷無可疑。”“出院之後，直到今日，我還是繼續吃協和的藥，病雖然沒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術之前的確好了許多。”梁啟超為協和辯護，是防備別人以他的病為藉口，阻礙西醫這門科學在中國的發展。他繼續說：“我們不能因為現代人科學智識還幼稚，便根本懷疑到科學這樣東西。即如我這點小小的病，雖然診查的結果，不如醫生所預期，也許不過偶然例外。至於診病應該用這種嚴密的檢查，不能像中國舊醫那些‘陰陽五行’的瞎猜。這是毫無比較的餘地的。我盼望社會上，別要借我這回病為口實，生出一種反動的怪論，為中國醫學前途進步之障礙。——這是我發表這篇短文章的微意。”
梁啟超用英文所寫的《我的病與協和醫院》第1頁，藏於協和醫案
梁任公先生這份胸襟，著實令人欽佩！
我對中醫持中立態度，歡迎中醫黑和中醫粉在此討論，有機會另著文單獨探討中醫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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