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6 美國威爾遜和蘇聯列寧如何改變中國

國際秩序催化中國社會轉型 | 美國威爾遜和蘇聯列寧如何改變中國

民國初年,中國從君主制變成了共和制,但是中國的社會跟傳統時代相比沒多大變化。結果就是,新的政治制度沒法從社會層面獲得支持。

可以想象一下,你給一群留著辮子的人講人民主權,他們能聽懂多少,沒幾個人能聽懂的話,新的制度就很難維持下去。

而隨後,是國際秩序的變遷,刺激著中國革命深入到社會層面,讓革命真正成為理解20世紀中國歷史的關鍵詞。

從現實主義轉向理想主義

先來看看國際秩序在20世紀初年的變化,這些變化跟第一次世界大戰緊密相關。

一戰一方面讓列強關係重新洗了牌,美國和日本都賺了一大票,英法兩國遭到嚴重削弱,德意志帝國、奧匈帝國、沙俄帝國全部崩潰。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國際秩序觀的深刻變遷,從現實主義轉向了理想主義。

一戰前的國際秩序觀是由歐洲列強主導的現實主義,現實主義認為,國際秩序以國家實力為前提,不考慮實力對比就別談理想。

但是單純從實力出發,各國就會天天死磕,打起來就沒頭兒了,所以為了保衛和平,必須在列強之間構建力量均衡,大家發現誰也打不倒對方,也就認賬了,只能坐下來談了。

為了確保大國之間的力量均衡以便保障和平,必要的時候便要犧牲弱小國家和民族,犧牲弱者也談不上什麼正義不正義,現實世界本來就不是理想的。

這套國際秩序理念,保障了從拿破崙戰爭結束直到一戰之前大約一百年的和平,之間雖然有過一些戰爭,規模都不大,基本上就是調整力量均衡的。

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戰讓現實主義的邏輯說不通了。因為現實主義完全沒能阻止一戰的爆發,而且戰爭剛開始的時候,誰都沒想到過它會打這麼久,規模這麼大,死傷的人這麼多。

過去人們常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意思是戰爭是用來實現政治目標的,但是一戰打到後來,已經和政治目標沒啥關係了,各個國家全都是咬牙硬挺著,只是在比誰死得更晚,而不是比誰獲益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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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戰爭已經很荒唐了,所以,人們都覺得現實主義不靠譜了,需要有新的理念來替換它。一戰末期,出現了理想主義的理念,認為大國之間的力量均衡並不能保障和平,一種符合道德的、公正的國際秩序才能保障和平。

這會兒就出現了兩種理想主義理念,一種是美國總統威爾遜提出的,被稱為威爾遜主義,另一種是俄國的列寧主義。威爾遜和列寧都反對現實主義,但是關於啥樣的國際秩序才算符合道德,倆人的主張區別很大。

威爾遜認為,之所以會爆發世界大戰,根本原因就是大帝國以建立力量均衡為名,到處欺負弱小民族。只要允許弱小民族都獨立建國,不再有人挨欺負,大家都平等,就能保障世界和平,這主張歸結為一句話,就是“民族自決”,各個民族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列寧則認為,之所以會爆發世界大戰,根本原因是帝國主義國家內部的階級矛盾發展到了最深刻階段,統治階級要向外轉移矛盾,就爆發了戰爭。但是就算戰爭打完了,帝國主義國家內部的階級矛盾仍然在,所以還得對外轉移矛盾,還會繼續爆發大戰。要保障世界和平,唯有各個國家都發生無產階級革命,從此之後,作為階級統治工具的國家就消失了,階級矛盾也化解了,人類就大同了。列寧的主張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全球革命”。

威爾遜的民族自決和列寧的全球革命,這兩種理想主義理念,從不同的角度對中國的內政與外交都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威爾遜主義主導下的巴黎和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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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羅·威爾遜(美國第28任總統)

威爾遜主義主導了一戰後的巴黎和會。

在一戰前,根本輪不到美國人來指點國際秩序應該是啥樣子,那會兒的美國在外交上不值一提,曾經有歐洲國家因為財政緊張想要裁撤駐外使館,糾結了半天,最後裁撤了駐美使館,保留了駐土耳其使館,因為那個時候土耳其在外交上比美國更重要。

但是到了一戰後不一樣了,歐洲國家全都打得鼻青臉腫,戰爭中都欠了美國人一屁股債,吃人家的嘴短,巴黎和會上就不得不讓美國人來指點江山一把。

但威爾遜主義只是看上去很美,實際上根本沒法落實。因為英法兩個戰勝國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它們倆好不容易把德國打敗了,正盤算著怎麼瓜分德國留下的那一大堆殖民地和勢力範圍呢,依照現實主義邏輯,殖民地可以隨便瓜分,但是依照理想主義,這事兒就不能幹。

兩國都不敢公開反對威爾遜,畢竟欠人家錢嘛,但是暗地裡就是各種拆臺。巴黎和會就開成了明面上理想主義,暗地裡現實主義的套路。

巴黎和會上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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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和會

這套路讓中國特受傷。本來,中國作為一個弱國,長期處在現實主義的國際環境之中,對自身命運的期望值並不高,只是想法在列強的夾縫中生存就行了。但是巴黎和會上理想主義的口號一喊出來,中國一下就把對命運的期望值調得非常高。

這就悲催了。就好比,你去談判的時候,本來想著能掙回來十塊錢就行,實在不行五塊也忍了;結果有人給你畫了一張大餅,告訴你能掙回來一百塊,你一下興奮了,這下,哪怕是掙回來五十塊都覺得虧了大本,如果最終還是隻掙回來十塊,肯定想要跟人拼命啊。

說實話,中國在巴黎和會上能掙回來十塊錢已經不易了,不僅僅是因為英法跟日本有各種勾兌,還因為中國代表團自個兒就不團結。

在民國初年的政治鬥爭中,孫中山領導的革命派和先是袁世凱、後是段祺瑞領導的北洋派,發生了嚴重的衝突,後來徹底分裂,形成了北京和廣州兩個自稱中央的政府。

赴巴黎參加和會的中國代表團,是北京政府和廣州政府各出了幾個人聯合組成的,這些人彼此不信任,也說不清誰真正代表中國,對外談判就處在極為不利的狀態,這種情況下還能掙回來十塊錢,已經很有本事了。

巴黎和會上的日本

說了中國,再來看看巴黎和會上中國的主要對手,日本。日本這會兒也很鬱悶,它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想支持現實主義還是理想主義了。

一方面,日本挺想支持現實主義的。英法兩國在一戰中為了拉攏日本,早就暗中承諾,戰後可以把德國在山東的權益轉讓給日本,這肯定是以損害中國利益為代價,在現實主義的邏輯下看來,這是很正常的,但依照威爾遜的理想主義,這事兒肯定就不能幹了。

另一方面,日本也挺想支持威爾遜主義的。因為咱們在前面第33講說過,它渴望著黃種人和白種人之間的平等,否則就會被西方人在精神上死死地壓制著,所以日本將“種族平等”作為一個議案專門在和會上提了出來。

但是這個主張直接被英法給拒絕了,它們倒不一定是衝日本來的,而是衝著自己的殖民地來的,一旦種族平等了,它們統治殖民地就沒有理由了。 為了安撫日本,英法兩國答應支持日本對山東的要求。但是日本覺得這已經不夠了,山東權益本來就是自己應得的。

日本這麼想,不僅僅因為英法此前的承諾,更因為日本在一戰中給了段祺瑞政府大量貸款,貸款數額差不多等於甲午戰爭後大清賠給日本的數額了,貸款的抵押品之一就是山東的路權、礦權等等;段祺瑞從來就沒打算還錢,認為這錢本來就該是中國的,日本一看收不回貸款,便覺得自己拿走抵押品,也就是在山東的一系列權益,是正當的。

國內輿論的反應

但是中國這邊就無法忍受了。

作為一個弱國,中國是不能接受現實主義的,因為這隻會讓自己挨欺負,好不容易盼來了威爾遜的理想主義,結果還是換湯不換藥,這就不僅僅是喪失山東權益的屈辱了,更有感情被玩弄的憤怒。

各種憤怒通過大量新出現的媒體的宣傳,嚴重刺激著國人的情感。

這就得說說新出現的媒體了。巴黎和會是1919年召開的,辛亥革命過去快8年了,這幾年間中國的輿論環境前所未有地寬鬆,各種報紙媒體雨後春筍般出現。尤其是1915年陳獨秀創辦《新青年》雜誌,開始了新文化運動,大力推動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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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對國家事務關注的程度,和辛亥革命剛開始那會兒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今天大概很難想象當時中國人精神世界的劇烈變化,看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陳獨秀是中國啟蒙運動的領袖,但是僅僅十幾年前,八國聯軍侵華,簽訂《辛丑條約》的時候,陳獨秀才第一次知道,中國並不是全世界,在中國之外還有別的國家。

要知道那個時候的陳獨秀也不是小孩,已經是20多歲的成年人了。由此可見中國人世界觀的變化有多麼劇烈。

巴黎和會上的各種談判情況,不斷通過媒體傳播到國內,國人的心情就像過山車,從充滿希望到滿心絕望。不斷地刺激下,終於爆發了五四運動。

大量的學生、工人、商人都上街遊行,罷課、罷工、罷市,向北洋政府、向全世界表明自己的態度。

五四運動是個標誌,中國開始了社會革命,中國的社會再也不是過去的那種樣子了,而是開始積極地參與到現實政治當中了。 中國的現代轉型迅速地深化了。

巴黎和會對遠東秩序的影響

由於五四運動的激烈反對,中國代表團並未在巴黎和會達成的條約上簽字,這就相當於遠東的戰後秩序懸而未決。所以兩年後,又在華盛頓召開會議來討論遠東問題,中國在這次會上,收回了山東的主要權益。

日本在西方壓力下被迫讓步,它又火大了,合著你們西方人想擴張就擴張,我想擴張就找我茬,憑什麼啊?

日本一氣之下,就發誓要推翻白人的不正義秩序,於是發展出了前面解釋過的“大東亞主義”。這算是日本的理想主義了,在黃種人與白種人的終極大決戰這個口號下,讓日本對中國的侵略獲得一種正義感。

但這又是以中國為代價的,中國肯定不能接受,於是還得找到某種理念來解釋國際秩序,來動員和組織國民,以對抗日本。

中國既不能接受現實主義,也很難再信任威爾遜主義,尤其是列強對於日本在中國的咄咄逼人根本就是縱容默許。於是另外一個理想主義就吸引了中國人,那就是列寧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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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寧

列寧主義認為要通過全球的階級革命才能真正實現和平,這就必須對社會進行更加深入的動員。

列寧主義堪稱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種動員和組織技術,從20世紀20年代初期開始深刻影響中國歷史,讓革命全方位成為中國的關鍵詞。

革命成為關鍵詞,理解這一點很重要,除了政治邏輯,這背後還有一個深層的經濟邏輯。

咱們曾經說到過,到了晚清,中國由於人口過度膨脹,經濟陷入“內卷化”困境。就是說,由於大量過剩人口的存在,導致勞動力成本過低,以至於任何以節省勞動力為目的的技術變遷都不可能出現了,那麼中國就無法內生地出現工業革命,也就無法用工業經濟消化過剩人口。

這種情況下,中國必須加入世界經濟秩序,以便從外部吸收新技術、新經濟,才有可能發展出工業經濟,解決過剩人口的問題。一個重要的變化於此又浮現出來,中國的過剩人口,只有在作為封閉經濟體的情況下,才會導向內卷化的結果。一旦加入開放的世界經濟體系,反倒會成為中國的競爭優勢,因為中國的勞動力成本可以碾壓任何國家。

但是,這種優勢要想能夠真正釋放出來,中國必須先完成政治整合。如果沒有政治整合,就直接加入世界經濟體系,中國就有可能被徹底撕裂化,比如,上海廣州之類的口岸地區和紐約倫敦的聯繫,會遠遠大於它們與幾百裡地之外的鄉村的聯繫。

這是因為中國規模太大了,不像韓國那種規模的小國,靠外部經濟拉動,能夠把國家給整體性地拉動起來,中國僅僅靠外部拉動的話,僅僅會被局部性地拉動起來,拉不動的地方就會和這些被拉動的地方形成深刻撕裂,這樣的發展是不可持續的,一定會導致內在的劇烈衝突,乃至於內戰。

所以,中國這種超大規模的國家要完成現代轉型,只能是先實現政治整合,然後才能讓這個國家整體性地加入世界經濟體系,並且把中國的巨量人口轉化為競爭優勢;這個步驟不能走反,走反了,就會導致內部撕裂導致內戰。

那麼,如何才能先實現政治整合呢?革命幾乎就是繞不開的選項了。革命的代價肯定巨大,但超大規模國家要轉型,幾乎沒法避免。

回顧一下這講的核心內容: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國際秩序從觀念上出現了從現實主義到理想主義的變遷,但在實踐中則還是現實主義的主導。這裡面的矛盾刺激了中國的革命深入到社會層面,也使得列寧主義進入到中國歷史當中。

列寧主義在中國不僅支持追求普世主義的共產黨,也支持追求民族主義的國民黨,這兩個黨構成了20世紀中國革命的兩個重要路徑,卻有大不相同的效果。這個我們以後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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