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那“年”之遠去


那“年”之遠去

女兒讓我講講我們小時候怎麼過年的。給她講的過程同時把童年時候自己過年的場景和過程梳理了一遍,大部分場景記憶猶新,部分小時候不是很關心的內容有些記不清了,後來諮詢老媽下,終於把整個過年前後的過程梳理清楚,記錄下來,以紀念那時美好的時光。

冬季的東北天寒地凍,萬物蟄伏,活計相對較少,所以都不怎麼忙碌,所以進入臘月其實就開始籌辦過年的事情,只是離過年還比較遠,時間比較寬裕,所以工作沒有緊鑼密鼓的進行,而且工作都是集中在基礎設施方面。房屋內部修整,屋裡裝飾的更新,傢俱的修理和刷漆還有灶具的調整、院子裡邊各種物品、積雪整理整齊有序等等。記憶中我們家幾乎每年都要換炕蓆,因為新的炕蓆比較澀和粗糙,所以要提前鋪好用一段時間,到了過年就是其最佳狀態。有時候我們還會換換窗戶,那時候都是木質窗框,容易腐爛,隔幾年就要換新的,否則就會漏風。有時候還會把爐子、炕疏通下,這樣好容易燒的紅紅火火的過年,否則過年的時候炕上冷若冰霜,客人和鄰居是不願意在你家炕上坐著嘮家常的。有時候回來一次大清理,拾掇和整理物品,尤其將平常不怎用的破爛收拾到儲物間,以讓房間更加寬敞明亮些。將破敗的牆畫或者炕琴(就是放到炕上一邊,盛衣被的傢俱)和高低櫃的透明玻璃背景的畫紙更換成新的。這個吐故納新的效果很明顯,雖然代價很微小,但是能讓房間顯得更加豁然開朗和煥然一新的感覺,畢竟過年嗎,就圖一個“新”字。

臘月初八一般北京這邊要喝臘八粥,我們家那邊這個習俗好像不是很嚴格,有的家裡會煮臘八粥,我看到也有些家裡好像不怎麼在意,反正在我的印象裡母親好像沒有煮過臘八粥,也許是沒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要是家裡有養豬的,那麼要選擇一個日子把豬殺了,要是條件好的或者家口大的要殺兩頭豬。殺豬是個集體活動,因為農村的豬一般都要是養到300斤以上才宰殺,若是重量不夠而且豬本身沒有毛病,那麼就要再等一年。這麼重的豬要捆綁、按在臺子上、宰殺、放到一口很大的鍋裡蛻毛都要很多人參與才能完成,而且在農村殺豬是重要活動,村裡重要的有頭有臉的人都要被請到家裡舉杯暢飲。殺豬之後要灌血腸,是我最喜歡吃的,還有經典東北殺豬菜。即使家裡沒有養豬,那麼也是在這個時候採購豬肉,冬天溫度很低,豬肉可以儲藏很長時間,這個時候採購豬肉還相對便宜,若是臨近春節雖然比不上蔬菜漲好幾倍,但是也要貴一些。一般家裡會儲備一條裡脊,一條肘子,也許還有一個豬頭,有些喜歡葷油的家裡會買上一坨雪白的肥膘。

殺豬之後,一般會將豬肥膘煉成葷油,可能是因為春節期間要吃點好的,還要招待客人,對油的需要量比較大,所以需要儲備些葷油。煉葷油剩餘的渣滓也不會扔掉。一般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做菜時放進去一些;還有就是做包子,將之剁碎,什麼都不放,做包子吃,不過我一點也不喜歡,沒有味道,還比較膩。說到這裡讓我想起母親最令我吐槽的一個菜餚,就是將蝦爬子(就是皮皮蝦)連皮剁碎了,然後包餃子吃。母親做的東西我都喜歡吃,唯獨這個我一口都不動,一來覺得很腥,二來咬起來還有皮皮蝦硬硬的皮就很難以下嚥。還讓我想起那個著名的鮁魚餡餃子,有次小弟在方莊點了一盤給我吃,我也是一口未動,就是很腥。

生活好一點之後,每年都要給我們做一套衣服,一般是中山裝或者西服。母親會提前給我們講某天某日要去量衣服,你們兩個都要去。我們最不喜歡去量衣服,因為裁縫都是很熟悉的鄰居叔叔嬸嬸,也是我同學家,出於禮貌還要那裡坐一會兒,說說話兒,這樣勢必耽誤我們去滑冰或者找同伴玩的時間,所以每次都很不情願,所以吃完飯經常沒等老太太想起來,就溜出去玩了,等晚點才跑回來,這樣能推一天算一天,但是即使這樣也未必都能奏效,有時候老太太想起來了就逃不掉。老太太這個給我們做衣服的慣性挺大的,等我們都工作好多年了,還拿出壓箱底的布料給我做一套西服,據她說是好的布料,應該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通貨膨脹前大采購買的。前幾年還給我從老家捎過來了,要我穿,可以想象,市裡裁縫手工製作的、布料厚實的跟呢子似的、做的還有些寬鬆,本來自己形象也不怎麼好,穿上之後整個一個上個世紀農村基層幹部形象,你們能想象的出來。

之後,就臨近春節了,辦年貨就進入快行線。大人有大人的年貨,孩子有孩子的年貨。大人的年貨無外乎過年用物品,白麵、肉、菜、魚、啤酒、花生、瓜子、品類有限的各種水果,還有大人們自己要燃放的鞭炮。孩子的年貨就是鞭炮以及與放鞭炮有關的工具,比如:香和打火機。我們一般要去幾趟商店買鞭炮才行,因為那時的物流和生產能力有不是很高,所以商店經常缺貨,所以我們就得經常往那兒跑去向售貨員打聽是否到貨。雖然積極往返於家和商店之間,母親是不允許買太多鞭炮的,最多每人一千響就是很開恩的。那時最流行一種鞭炮品牌叫做大地紅,有兩百響的,五百響的,一千響的,當然還有更大規格的,不過那些是大人們買的。大地紅應該是允許放鞭炮時代最成功的品牌,不僅放起來轟轟作響,最重要的是穩定,不會放出去幾個都啞巴的情況,還有一種鞭炮挺穩定,叫做啄木鳥,非常穩定,外包裝是藍底前景畫著啄木鳥,因此得名,但是這種鞭包裝較小,一般五十響或者一百響,遠遠不能滿足我們這樣的狂熱者,而且較貴。還有一種鞭炮也是曇花一現,叫做珍珠炮,其實是大地紅的衍生品牌,我估計工藝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夜晚能夠看到爆炸時有類似一捧珍珠的閃光,不像大地紅就是一大塊閃光。一般情況下,我們都會多買點,然後告訴母親只買了一千響,她從來也不核查真偽。買到鞭炮,回到家我們會興奮的第一時間將成掛的鞭炮拆散,然後在外來的日子裡逐個燃放,而不是像大人那樣一禿嚕就結束了。經常將鞭炮拆解完成後,我們的手上、臉上都是佔著青灰色的火藥,甚至嘴唇上都是青灰色。

大人的鞭炮都是父親負責採購,父親也是鞭炮狂熱者,就是到現在我們對於鞭炮的熱情早已褪去,父親對鞭炮的熱情 不曾減弱,要不是政府不斷加碼限制,那麼這老頭的鞭炮預算肯定年年增長,儘管目前每年都在嘟噥不要買那麼多。一般比較講究家庭的鞭炮構成主要由這麼幾部分,必須有“大鞭”一掛,相當於當今美國特混艦隊的航空母艦,是絕對主力,其他鞭炮都是給它做陪襯,用於三十晚上午夜12點準時點燃,一般要採購三千響以上,父親最常購買的是五千響;輔助小鞭若干掛,一般五百響或者一千響,用於三十晚上十二點之前造勢和前期的刷存在感;二踢腳若干,成本低廉、效果顯著,從小年開始到初一大清早主要以燃放二踢腳為主,在午夜十一點半開始最先放一輪二踢腳用於啟動“發紫”儀式,在大鞭燃放完畢,也是由二踢腳斷後收尾;第四種就是閃光雷,我以為在兩千年以前其在煙花類中閃光雷也是非常成功的,出場率是極高的,閃光雷最大的優勢在於其八面玲瓏,可以在任何場合,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配合造勢和宣示存在權,應該是最好用的,最靈活的品種,非常類似於特混艦隊中的驅逐艦;最後一種就是夜明珠了,亮又不亮,響又不響,存在感很低,最原始煙花的前身,在兩千年以後徹底退出歷史舞臺,別怪我類比,真有點像艦隊中的戰列艦的尷尬。當然也有少量的自娛自樂的煙花,比如轉蝶,曾經買過一個叫做“寶蓮燈”的轉蝶,特別印象深刻,當然稍大一點之後,這些就不再出現在年貨清單中。

小年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點,不僅各項準備工作就是緊鑼密鼓了,而且按部就班,不能僭越,每天都有具體和緊張的安排。小年開始就是正式可以放鞭炮了,每天大清早或者傍晚時分都要放幾個二踢腳或者閃光雷,當然小孩子是不受這個限制的。

小年是必須包餃子的,在我會擀皮之後,一般情況下都是我們三個配合,我擀皮,父親和麵、切塊,母親負責包,最後父親再負責煮出來。很多人估計沒感覺,但是吃到自己參與包的的餃子是別有一番滋味的。小年還要搞衛生,這是我最不喜歡的工作,北方的冬天,寒風刺骨,滴水成冰,要打掃、洗涮必須用水,而且不能戴手套,現在想起來也沒有多少美好的畫面值得回味。不過我和弟弟只負責擦玻璃,父親負責掃牆壁和天棚,母親負責鍋碗瓢盆。可能局外人覺得我們的工作比較輕鬆,其實一點兒不好乾,一般情況下擦玻璃是兩道工序,先用溼抹布擦一遍,將主要泥土汙漬擦掉和溼潤玻璃,再用幹抹布吸乾同時用力去除頑固汙漬,這一步是個體力活,經常遇到很頑固的汙漬,兩道工序根本搞不定,那時也沒有洗潔精,就只能用幹抹布物理摩擦去汙,但是需要需要反覆用力摩擦才行,所以有時候一塊玻璃就要擦上幾分鐘,胳膊都是痠痛的,就這樣經常還需要母親事後幫我們擦屁股。

小年之後,家裡都要理髮,因為春節一個月按照習俗不宜剪頭,所以必須要提前處理,而且這個時間要把握好,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若處理太早,那麼等到二月二的時候因為長時間不能剪頭,會很影響形象,若是處理太晚,越接近除夕事情越多,也許沒有時間去剪頭,到時一樣不痛快。小一點的時候,一般是母親給我們剪頭,母親有一個推子,男孩子的頭很好處理,一會兒功夫都能修理好。但是母親自己每年也要臨近春節的時候去理髮館燙頭。每年母親出去燙頭對我們來說是最害怕的一天了,因為母親要大清早出發,很晚才能回來,最晚的時候要在十點才回來,要知道那時我們一般情況都是八點都關燈睡覺了。一年中沒有哪一天如此長的時間見不到母親,那時對怎麼燙頭也不懂,也不理解,所以到了晚上,我們就隔一會兒到路邊看看,期盼母親趕緊回來,一直好多年,但是基本都是我們睡著了的時候才回來的。

一般年臘月二十六就要蒸豆包和饅頭,饅頭、豆包用於在過年期間的直接蒸著吃,這樣可以省的做飯了。饅頭除了普通饅頭之外,還要做幾個魚形狀的,蒸好之後還要畫龍點睛,用顏料在與眼睛上點上紅點,在春節期間不做飯的時候用小盤子盛著將其放到鍋裡, 寓意“年年有餘(魚)”。

臘月二十七一般發糕,一種年糕,用糯米麵混合紅豆餡做成的,小時候不怎麼喜歡吃,但是稍大一些之後不知怎得就非常喜歡吃年糕了,但你看到母親的年糕的時候,看到四方四角紫色的一小塊一小塊的,年糕沒有用刀切過的表面紫裡透白,沙沙的表面,就像沙瓤西瓜的感覺,立刻就會勾起你的食慾。

臘月二十八就要立鞭架子了,這個在我們那地方最開始是沒見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大概記得是七八歲的樣子,突然之間如雨後春筍一般,過年期間家家門口立起了鞭架子。開始就是一個普通架子,慢慢的樹的越來越高,我看過最高的有二十多米的,我猜想很可能是攀比的結果;開始就是一個杆子而已,後來有人再上面插上了一面紅旗,大家看得美,就紛紛回去把自己家的也插上紅旗了,後來還看到有把燈籠或者風車放到鞭架子上面的,花樣很多呢。因為鞭架子比較重,所以一般是我們和父親三個人一起擺弄,父親先把事先準備好的三腳架用鐵絲綁在竹竿上頂部,將滑輪和繩索套在三腳架上,然後我們上場幫助一起把鞭架子先立起來,將根部塞進事前在牆邊挖好的坑中,擺正之後,父親用粗鐵線將鞭架子固定在牆上,然後我們就可用土將鞭架子根部埋起來,然後在土上澆上水,在冬天就可以形成很穩固的根基,考慮冬天的風有時候很猛烈,為了以防萬一,父親還會把鞭架子用粗繩子綁一下。

一般情況是臘月二十八或者二十九”跑油“,其實就是做各種丸子,用油炸,東北農村結婚的時候也能吃到。對我們家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活動,從早上開始準備,一直要忙到下午四點左右。母親手巧能夠做成各種花樣,花樣每年會有些許的變化,比較常見的有”蝴蝶“丸子(紅地瓜和麵和起來做成蝴蝶形狀),梭子丸子(材料同蝴蝶,就是形狀像梭子),菜丸子(白菜和肉再加上一點面混合起來),地瓜球(就是地瓜少放一點面和起來),面丸子(就是發麵),油炸糕。其中油炸糕是最令人懷念的,就是因為小時候很喜歡流動商販售賣的油炸糕,所以有一年母親突發靈感,我們自己做油炸糕如何,說著就在那年春節的“跑油”過程中給做出來了,說來母親的油炸糕其實很簡單,用發麵包裹上紅豆餡放鍋裡油炸即可,與外邊售賣的有最大的不同是外面售賣的是黏面,而母親做的是普通的發麵,雖然口感有些不如,但是吃起來不膩,一次可以吃很多。過年期間,每天都會有一盤各種丸子端上桌子。

臘月二十九還有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晚上看遼寧臺春晚,在趙本山還光顧遼寧臺的時代,那是比央視春晚還期待的節目呢,我個人認為那時的遼寧春晚節目質量要超過央視春晚,也不是趙本山一個人的功勞,是整體上遼寧春晚更接地氣,更符合我們自己的口味,再後來趙本山不怎光顧之後,在加上自己非要提升檔次、非要雅俗共享之後,水平就跟其他省臺的春晚一個水平線上了,雞肋一個。

一般臘月二十九或者三十貼對聯和彩是少不了的,對聯一般是買的或者父親場子有高手自己書寫然後贈送給父親的,彩呢,我們小一點的時候曾經自己刻過,後來主要是買的。貼對聯的工作大都是我們兄弟的工作,母親負責做好漿糊,父親負責梳理好對聯和對應的門口,我們兩個負責貼。一般需要兩個小時就夠了,選擇日頭正盛的中午時分開始,因為那時相對比較暖和,漿糊被凍住相對緩慢,容易貼。房門、大門都要貼對聯,門頂處要貼橫批和彩,房子外牆要貼福字,我粗略算下大概要貼二十處左右。好在我們都是輕車熟路,貼起來也比較快,也容不得我們不快,再怎麼選擇中午時間,外面也是冷得很,要是遇到颳風的天氣,那更加煎熬,每次手都凍得紅紅的,不過好歹也是一項大的任務完成,完成後就享受母親做的午飯,心裡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別忘了,還要給財神找個地方貼上,一進入臘月,就有接二連三的送財神的人陸續到達,其實就是一張印著財神的紅紙,有大有小。其實就跟現在上門售賣洗潔精沒啥區別,只不過他們售賣的東西有些特殊,不能輕易拒絕,自己給自己包裝後美其名曰“送財神”。一般情況下母親會給一元錢收下,不過有一點不知怎得,“送財神”豐收,一個冬天來了十好幾個送財神的,家裡已經收了好幾個了,後面陸陸續續還有人送過來,最後母親不堪重負,乾脆再過來送的一律拒收。

不知不覺,三十就到了。三十那天大人們是最忙碌的一天。對於孩子來說,到了三十那天就開始過年了,有時候會把新衣服穿上,但是後來母親發現我們放鞭炮會把新衣服弄髒,就讓我們初一才開始穿新衣服。而我們必須爭分奪秒的放鞭炮,母親也不會在安排任何夥計給我們。

從三十開始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放鞭炮,三十那天我們都是早早就起來,把事先拆解好的大地紅揣著滿滿兩個兜子。那時我們都會穿著流行仿中山裝,左右各有一個外兜,很大,能夠承很多東西,我們將兜子塞滿鞭炮,拿上打火機和香就出門開始那時最快樂的時光。那兩個兜子塞得很滿,鼓鼓囊囊的很突出,就像趕集的驢子的兩側駝包一樣。一般放鞭炮的方法都是從兜裡掏出一個鞭炮,將引線靠近香,點燃之後基本上就往天上或者遠處一扔即可,一般情況下需要掌控尺度,就是務必保證鞭炮在空中爆炸,這樣不僅聲音響亮,而且不易被地面顛簸將引線震滅。我們會放一上午鞭炮,有可能還回去補充一下彈藥,在院子裡邊放,在街道上放,到不遠處冰面上放。當然花樣也是很多了,將鞭炮插到雪裡燃放,將鞭炮放到一個小管子裡,當成大炮燃放,最喜歡將鞭炮放到一個廢棄的小鐵桶中,能夠將小鐵桶崩老高,還經常和小朋友比賽看誰的鞭炮崩的高,還曾經將鞭炮夾在便架子的纜繩上,在下面點燃引線,然後迅速拉動纜繩將鞭炮送到好遠的高空,這樣比自己往天空中扔的更高。

三十那天中午飯是我們家過年最正式的一頓飯,我們的習慣不是在晚上吃,因為晚上還要包餃子,所以那頓飯父親和母親都是認真對待的。那天父親要殺雞,一般要殺兩隻最肥的雞,小一點的時候我們曾經養過兔子,因為兔子太多,年底也要選擇殺一兩隻公兔子維持下人口,然後雞肉和少量兔肉混在一起燉,我從來沒吃出區別來。父親還要將魚收拾出來,以前吃帶魚比較多,後來主要吃鮁魚,偶爾會做華魚,莊河那邊特別愛吃的一種魚,肉和湯都很鮮美,要是條件允許,他們一般會優先選擇燉華魚。他們如此認真對待三十中午這頓飯,小時候我一直有種感覺,就是折騰一年就是為了這頓飯活著。其實父親和母親一上午忙忙碌碌並非要做很豐盛的大餐,而是每份菜都用心做。家裡就四口人,為了避免吃剩菜,一般不會做太多菜,有一個魚,有一個燉雞肉,有一個水煮白肉蘸醬油,有一個到兩個炒青菜,之前做的油炸品一盤,有時候還會有一個湯,總共也就七八個菜。我和父親一般會喝點啤酒,後來喝的紅酒。啤酒品牌也是隨著歲月的變化和更替,開始是營口啤酒,後來是凌雲啤酒,再後來是藍帶啤酒,再後來是大雪和雪花。

吃完飯,就像完成了一個重要的儀式,感覺這個年已經過去了一半。我們繼續去放鞭炮,要是不去放鞭炮一般會去睡會兒覺,因為晚上要熬夜,看春晚、“發紫”(方言,指除夕夜十二點放鞭炮、敲鐘)要到很晚才能入睡,所以需要攢足精神,父親和母親一般也要休息一會兒。

三十那天下午父親要做最後的查缺補漏,檢查一下還有什麼地方沒有就緒,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完善的,沒有很具體的事情。母親的事情具體的很,就是兩件事,一個是要把所有的髒衣服洗出來,因為正月習俗上不能放水洗衣服(初六除外),另一個是準備晚上的餃子。晚上的餃子必須是最奢華的,什麼叫“最奢華”,其實就是肉要多,因為平常包的餃子,肉和菜之比相對較少,三分之一或者一半最多,而三十那天晚上的餃子肉的比例應該能夠接近百分之百,一般是牛肉配一點芹菜,偶爾也搭配豬肉白菜。母親將面和餡準備好了,要是我醒了,我一般會幫他們一起包。

包完餃子,父親在煮餃子,我們需要完成傍晚的鞭炮任務,一般情況下要放幾個二踢腳和幾個閃光雷,有時候要放一下掛鞭炮。吃完晚飯基本上就是等著看春晚了,這是我們那時最大的娛樂活動了,不像其他人可能還打個麻將。在春晚之前,我有一項重要任務,那就是準備春晚期間的零食水果,每年都是我的工作。一盤花生,一盤瓜子,蘋果、橘子、香蕉這是標配,我一般還要準備我自己吃的東西,一盆凍蘋果事先放進水裡慢慢融化,兩個大柿子提前拿到家裡慢慢解凍。這些東西都是在看春晚期間,慢慢消耗。我還有一項工作就是準備“發紫”時給故去親人的“燒紙”,就是將買的一疊“燒紙”用一百鈔票在表面量一下示意金錢,然後兩張或者三張在一起來捲起來,然後壓扁即可。

到了晚上八點鐘,一家人準時盤坐在炕上等著春晚,要是誰沒有及時端坐在炕上,會被狠催的。一家人一邊吃零食、水果,一邊看春晚節目,其樂融融,那是像我們一樣的家庭每年的最幸福的時刻。為了抵抗睡意,我一般用吃水果來解決,那一晚上,我能吃一盆凍蘋果和兩個大柿子。雖然準備充分、信心滿滿的要看春晚、守夜,但是一般情況全家都不能堅持多久就困了,到了十點鐘一般都是在仰頭大睡,只有電視和春晚形影相弔。

到了十一點半,不用鬧鐘,外邊轟隆作響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孩子們和一些沒有儀式感的大人會提前把鞭炮都放完,震耳欲聾,一定會把你叫醒。當我們醒來,父親已經在忙碌這個最激動人心、也是最重要的儀式的準備工作,其實就是父親準備的鞭炮,以前鞭炮質量不好的時候,父親還要提早一些將“大鞭”順著主引線纏繞一根細繩子,避免鞭炮爆炸時將主引線震斷,那樣就意味著“大鞭”沒有一氣呵成的放完,是不吉利的,不過後來鞭炮質量好些之後,就很少需要這樣。

子夜時分外邊很冷,母親一般會強令我們必須穿上最厚的衣服、帶上棉帽子、套上手套才能出去開始這半個小時的儀式任務。我們和父親配合完成除夕夜的“發紫”任務,父親負責將所有的鞭炮放到旁邊預備,我們負責按照既定的節奏逐步燃放。我們的燃放過程一般分成如下五個階段,前奏、鋪墊、小高潮、高潮和尾聲。前奏就是最開始的部分,打破寧靜、宣示存在,一般我們會用連續的二踢腳上場,而且必須是比較粗的那種,飛得高、震的遠。說說我們的燃放工具也是父親特製的專用工具,就是一塊一米長的,十釐米見方的大木頭,上面用四個釘進去一半的釘子為一個二踢腳發射臺,一般會設置兩三個發射臺用於燃放二踢腳固定用。在木頭的側面會用兩個豎排長一點的釘子釘進去三分之一,然後將釘子掰彎成圓弧形,作為閃光雷的發射臺,一般會設置四五個發射臺用於燃放閃光雷或者夜明珠固定用。

前奏結束,這個時間周圍已經響成了一片,震耳欲聾、響徹雲霄,天空中萬紫千紅、五光十色,冷不丁還有一些部長眼睛的鑽天猴飛到你跟前呢。緊接著就進入鋪墊階段,這段時間是以密集的閃光雷和夜明珠為主的,我們會在發射臺上同時插上四個或者五個閃光雷,利用引線然燒的時間,同時將其點燃,因為閃光雷的引線燃燒時間較長,而且相對安全,二踢腳就不行了,必須一次一個的點燃。這樣就能夠形成密集的火力輸出,基本上是同時或者間隔很短時間的連續轟鳴,形成一種很強的震撼感,強力造勢,氣勢如虹。

幾輪閃光雷齊射之後,進入小高潮階段,一般是放一掛或者兩掛一千響的鞭炮,直接放到地面上或者牆上放即可。後來兩千年左右小高潮升級為燃放煙花彈,三十之前我曾經在儲藏間看到這東西放在地方,就像手雷一樣大小十來個,我還以為什麼轉蝶呢,沒在意。這是我第一次燃放能夠達到國家級節日慶典燃放的煙花的水平,地面上固定一個圓筒,大概一尺高,需要固定好,否則比較危險。需要兩個人配合才能完成這個東西的燃放,一個人點燃引線,一個人將炮彈放到圓筒定邊的入口,然後鬆手,跑開,是不是有點眼熟,想想起抗日劇中經常出現的迫擊炮,而且我認為基本上就是迫擊炮的民用版,只不過威力差些而已。這個東西第一次燃放還真的很震撼,震天巨響,感覺房子都在顫抖,上升的也比較高,煙花也非常絢麗多彩,回頭率非常高。另外,我覺得這種煙花實在太危險,要是弄不好在地面爆炸,僅衝擊波就有一定的危害性。果不然第二年都沒有在出現這種煙花,買回來的就和現在孩子們放的一樣包裝好的大箱子那種煙花了,相對比較安全了,至少不用自己親自點燃投放。

小高潮過後,這個時候應該在差七八分鐘十二點左右。我們會平靜幾分鐘,一來要為高潮蓄勢,二來要為高潮做準備。兩個準備,一方面是母親要點燃“燒紙”,並且用一把斧子壓住“燒紙”的一邊,喻示福(斧)滿天下。另一方面,我們和父親三人要把“大鞭”掛上鞭架子上面,我和弟弟負責往上拉,父親負責捋順,避免扭轉和鉸接,大鞭一般是五千響或者更多,在掛鉤到達頂端以後,尾部一般會垂在離地面很近。父親會將繩子僅僅的捆起來,因為大鞭很沉,也需要我們三個配合。

之後我們都會幫助母親過來燒紙,用斧頭或者棍子將層層壓疊的燒紙從底部掀起一下,有利於空氣流通,加快燃燒速度,當燒紙已經燃燒到一半,而且時間接近零點的時候,父親會拿起一卷正在燃燒的燒紙點燃“大鞭“,此時周邊的額鞭炮聲已經減弱很多,鞭炮聲也是斷斷續續了。“大鞭”的啟動將儀式推向最高潮,大鞭有節奏的噼啪作響,送走舊的一年,喚醒新的一年,我們都是站在旁邊默默看著,不做聲響,可能是都在做的新年祈禱。

當“大鞭”的最後一響落下,雖然周圍還有零星的轟鳴,但是我覺得一切已經歸於沉寂,到此我的年已經過完了,我不知道大人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也許他們心中從來不曾有過自己的年。之後我們還要做一些收尾工作,再放幾個二踢腳和閃光雷後就可以收工了。父親呢,要房前屋後走走,看看有沒有跑偏的散兵遊勇鞭炮落到草垛或者房頂,避免任何火情。一般情況下在零點十分回到電視機前,當然每年的春晚的敲鐘環節都看不到,因為正在外邊忙乎著呢,但是可以繼續看春晚收尾。

春晚結束,神州大地感覺塵埃落定,一切歸於沉寂,有一種一切都結束了的失落感,當然也會夾雜著新年新氣象的欣喜感。春晚結束後,我們不會立刻睡覺,都要打牌陣,每個人都會打,一種簡單的占卜新的一年的時運,而且必須用新撲克,不用新撲克不靈。牌陣打法很簡單,就是將王和K抽去,剩餘的A到Q分別代表十二個月,洗好牌之後按照順序分成十二組,每組四張牌,背面朝上扣著,十二個組分成兩排擺放,每排六個,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依序代表一月、二月一直到十二月。抽牌從第一個組的最下面以長開始抽,抽到哪個數字就代表是哪個月的運氣,正面朝上放到對應的位置上去,同時再那個月的最下面再抽一張牌,以此類推,若是某個月的四張牌都能翻到正面,那麼意味著新年這個月的運氣很好,否則就意味著可能要走背運,要是十二個月都很好,那麼就是大吉大利。有時候第一把運氣不好,會跟自己說這把不算,再來一把。然後換一個人打,這樣一般要一點多才能睡覺。

這樣折騰,初一早上肯定不願意起來的,但是按照習俗,街坊鄰居要過來拜年的,看到還在炕上躺著,是不禮貌的,那就要強忍著起來。小的時候還好,可以不管這些禮儀習俗,基本上一天都在院裡放鞭炮,仍舊是變得花樣的來,還會將昨天晚上大鞭掉下來沒有相的鞭炮撿起來,將火藥扒出來聚成一堆,一次性點燃,呼的一下。後來上高中、大學之後,在母親在房間接待客人的時候,一定要我露臉陪一下的,在他們眼中是有學問的人,而且經常會被安排在主人的位置,或者目前離開將廚房的事務收尾的時候,經常是留給我一個人面對或多少的客人,大家一年也見不到一兩回,基本沒啥共同語言,我坐在那裡是如坐針氈,挑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談談,比如春晚好不好看、今年“發紫”是否猛烈等等。等母親忙完了夥計過來招待客人的時候,我一般會找準時機溜走。

所以我說我的年過完了,這樣的初一拜年活動,我怎麼會喜歡。就這樣煎熬著到下午五點左右就應該好多了,一般不會有人來拜年了。相對我也覺得鬆快多了,因為之後初二、初三就是走親戚串門的了,少有鄰居街坊拜年得了。從初一開始,晚上我們都是打牌度過,最簡單的“娘娘”,即使這樣,因為要贏錢,我們也能玩得熱火朝天,作弊、耍賴、賒賬、歡笑和興奮混跡於娛樂過程中,是全家最期待最有意思的娛樂節目。

因為母親行大,所以十幾裡外的舅舅們會在初二過來串門,一席飯、一頓酒是免不了的。舅舅們過來免不了要帶些東西過來,這幾年流行送成箱的露露、雪碧。我們小時候那時習俗可不是這樣,而且比較簡單(當然那時的物資也不是很豐富),就是兩瓶酒加上兩盒糕點,糕點上下兩盒疊起來用線繩系起來。那時送禮用的禮品使用還是很環保的,因為是共享的,類似共享經濟,張三給我送了兩瓶酒和量和糕點,我可能轉手就把這些東西原封不動的送給李四,李四可能隨後在串親戚時就送給了王五。如此流轉會有三個結果,第一,你曾經送出去的一份禮品,其實並沒有被吃掉,而是一致在一定的圈子裡流轉,在幾經輾轉時候可能回到你自己手裡;第二,考慮共享經濟的特點,不是每一次送禮都有禮品採購,因為你若有信息和資歷,可以等別人給你送過來之後,在用這些禮品送給你需要招呼的人;第三,小輩親戚較多或者資歷較深的人家裡或多或少會有些禮品的富裕,因為有些小輩或者有求於你的人給你送來禮品後,你不需要回敬,所以必定有富裕。這三個問題被我們兩個發現了,而且父親鹽場中層幹部,家裡肯定會有一部分禮品富裕。我們就利用這個,就從糕點盒裡偷糕點吃,將糕點盒逐個打開,每個盒裡拿出一塊吃了,然後再用線繩繫上,神不知鬼不覺,有點像那個貨幣理論,當貨幣作為流通手段已經代表其標識的價值,那麼即使貨幣的重量有一定的磨損和確實,並不影響貨幣的交易價值。過幾天當我們又有些饞糕點的時候,我們會再次打開糕點盒子,再每盒拿出一塊偷吃,我們當時在想,只要糕點盒中有一塊蛋糕,就可以繼續流通,沒有人吃,也就沒有人發現。

初三要送神,所以也要放鞭炮,一般早上和晚上都要放。早上我們起不來,一般父親負責,晚上我們負責,但是都比較簡單,幾個二踢腳和閃光雷搞定。小一點的時候,在老家要去墓地送神,一般舅舅帶著去,在墓地燒香、放鞭炮、放供品就可以回來了,後來因為要避免山火,不讓去墓地送神了,就在家裡放鞭炮。我記得那時大平山有一家三兄弟,年年這個時候到我們家來串門,他們和父親沒有業務往來,也鮮有事情有求於父親,不過就是堅持年年來串門,風雨無阻,他們哥三個叫我父親“大哥”,很是客氣。他們一來就是一天,這一天母親都要陪著伺候著,所以母親對他們頗有微詞,尤其是他們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總愛喝酒,而且喝酒喝的很猛烈,從大概上午十一點鐘開始一直能夠喝到下午四點,他們四個人喝酒,兩三瓶白酒是少不了的,從這一點說母親特別不喜歡他們來,當然每年都是父親自己作為代表騎車子去大平山回禮,臨走每次母親都會叮囑,少喝,少喝,但是每次都不是很靈。

初四一般要去舅舅們家串門,小時候離得很近,母親就讓我出去玩的時候直接順路帶過去,長大一些後,我們又離得很遠的情況下,母親就讓我們騎車子去舅舅家串門,然後在一個舅舅家吃過午飯回來。

初五有可能有同學聚會,上高中的時候和大一的時候,年年有聚會,當然不外乎吃個飯,唱個歌這樣的節奏,再後來因為工作之後天南地北的,聚會就少了,現在一次也組織不起來了。後來知道一直杳無音訊的初中同學倒是聚會頻繁起來,據說年年都聚會,只是人多人少的問題,我還參加過一次,班主任也參加了,再後來因為時間原因都沒有能夠參加。

這些就是我總結的我的那個“年”,雖然已經漸漸遠去,但是在我的記憶中它們始終有一個永不磨滅的位置,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在傷感的時候、在迷茫的時候,會經常去光顧下,讓那樣的一份光輝照亮前面的路,讓那樣的一份純真驅散前面的陰霾。也許這樣回憶也能讓你產生共鳴,希望每個人都有這樣有意思的“年”。

最後感謝我閨女給我的這個有意思的提議,讓我夢迴那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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