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先來提個問---
這些年你看過（或知道）關於“發乎情，止乎禮”的電影有哪些？
一說到這個，熱愛電影的朋友是不是立馬想起了《花樣年華》、《廊橋遺夢》、《沉靜如海》這類家喻戶曉的經典？
《花樣年華》中，張曼玉、梁朝偉那段咫尺天涯的朦朧情愫在“發乎情，止乎禮”的道德約束下無疾而終的悲愴，確實讓觀眾領略到了東方古典文化的迷人。
然而，神作如《花樣年華》，一樣曾被眼尖的資深觀眾指出過，其創作思路、拍攝技巧，很多都借鑑於這部70年前的電影——
《小城之春》
2005年，中國電影百年誕辰之時，香港電影金像獎將《小城之春》評為百年百大華語電影第一名。
而這部電影的導演費穆，也因此被追認為華語電影的一大功臣。
說實話，這部沒有字幕、畫質也不算清晰的老電影，給人的第一觀感確實差強人意。
但如果能耐著性子刷完，相信你就會和我一樣，最終被這部百年經典的魅力折服。
故事還得從一次重逢說起。
40年代的南方某小城，女主玉紋每天都例行公事般過著波瀾不驚的生活。
早上出門買菜，順便給丈夫禮言抓藥。
回家途中，玉紋會在城牆上散個步，望望遠處，享受一天中唯一的舒展。
用妹妹戴秀的話來說就是，“眼睛使勁往遠處看一看，就知道天地不是那麼小”。
回到家，三言兩語打發完丈夫，接下來的大半天閒暇時光，玉紋又會拿起繡花繃子，去妹妹房間度過。
日復一日。
丈夫禮言呢？
沉浸在國破家亡愁緒中不能自拔的禮言，全部愛好就是成天待在被炮火損毀雜草叢生的後花園中，追憶緬懷昔日的富貴繁華。
頹廢陰鬱的禮言一直說自己有病，每天都換著方子讓玉紋給他抓藥。
但玉紋和禮言的妹妹戴秀卻認為脾氣暴躁的禮言只有神經病。
玉紋和禮言死水一般的生活，因志忱的意外到來而被改變。
志忱是玉紋的初戀，也是禮言的同學。
10年前，因玉紋父母反對，志忱離開玉紋參了軍。
10年後，歸來的志忱仍然單身，玉紋卻成了禮言的太太。
久別重逢，孑然一身的志忱和鬱鬱寡歡的玉紋很快舊情復燃。
短短几天，他們以各種理由頻頻約會，相互埋怨、彼此憐惜，計劃私奔，把婚外戀男女中所有的狂熱、剋制、糾結，統統都上演了一遍。
從志忱來訪到最後離開，一共十天，玉紋和志忱有過三次夜會。
第一次是重逢當晚，抑制不住激動的玉紋以送被子為由來到志忱房間。
初戀愛人多年未見，尷尬、慌亂、不捨，全包含在這段語無倫次的沒話找話中。
玉紋：他（禮言）的病嚴重嗎？
志忱：心臟不大好。
玉紋：哦。
志忱：你千萬別告訴他。
玉紋：哦。
你明兒給他好好看一看。
志忱：哦。
玉紋：......那，明兒見。
志忱：哦。
玉紋：啊？？？
聽到志忱回答，心如鹿撞的女主以為對方要留她。
這迫不及待的猛一轉身，絕了。
第二次，志忱白天跟妹妹戴秀出去玩耍之後。
以關心妹妹的名義，玉紋晚上再次來到志忱房中。
已經熟稔的玉紋和志忱開起玩笑撒起了嬌。
玉紋：看來你跟妹妹已經很熟了。
志忱：她還是個孩子呢。
玉紋：是個孩子你還帶著她滿處跑？還瞞著人？
志忱：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不懂了。
玉紋：她是禮言的妹妹，我是她的嫂子，我得管。
志忱：那我以後不帶她出去玩兒了。
看志忱有一絲生氣，即將出門的玉紋回頭莞兒一笑，“我跟你鬧著玩兒的，別生氣”。
戀愛女人的小心思、小心眼、小嬌嗔一覽無餘。
第三次，是妹妹戴秀過生日。
醉酒的志忱和玉紋旁若無人的互動，讓倆人的關係正式曝光在禮言兄妹面前。
之後藉著酒勁，醉意朦朧的玉紋又來到志忱房間。
這一回，兩人在心裡其實都已決定要分開。
分別在即、酒勁上頭、情難自禁，這兩人終於做出了讓他們覺得無地自容的“出格事”---短暫擁抱之後，志忱親吻了玉紋的手背。
三次夜訪，從尷尬到甜蜜到悲不自禁。
這對戀人愛而不能的痛苦、隱忍，隨著感情層層推進，特別動人。
但短暫衝動後。
飽讀詩書的志忱、玉紋最終無法做到忽視無辜的禮言，於是這段恨不相逢未嫁時的熾熱情感，也註定成為一段“發乎情、止乎禮”的遺憾。
你看，同樣是狗血婚外戀故事，這部老電影就能讓觀眾在70年後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與玉紋、志忱感情起伏相對應的，還有影片中玉紋對丈夫禮言的三次拒絕。
第一次，志忱到訪前的當天早上。
禮言在花園中主動示好妻子，玉紋，我們談談吧？
玉紋回答，有什麼好談的？
這個時候，志忱還沒來。
玉紋這番對禮言的拒絕，呼應了她之後給志忱解釋的：她對禮言冷漠，並不是因為志忱。
第二次，玉紋再次夜訪志忱之後，來房間給禮言送藥。
和妻子分居多年的禮言在玉紋離開前叫住了她，玉紋，留下來吧？
玉紋猶豫了一下，再次拒絕了丈夫。
身處熱戀中的玉紋此番猶豫不外乎兩個原因：
一，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禮言的妻子；
二、想起心心相印的志忱以及跟丈夫平日的疏離，所以猶豫之後選擇了離開。
第三次，影片接近尾聲，路過丈夫身邊的玉紋遲疑了一下，再次對欲言又止的丈夫緩緩關上了門。
這個片段發生在玉紋醉酒後的第二天早晨，此時玉紋早已決定讓志忱離開。但自知酒後失態的她，此情此景可能實在沒勇氣面對同樣深愛自己的丈夫。
還有禮言。
禮言是真的在妹妹生日那晚才知道玉紋和志忱關係的嗎？
未必。
志忱剛到那天，三人一見面，禮言就從志忱、玉紋的寒暄中知道了兩人是自小到大的朋友、鄰居。
雖然此後對禮言的心路歷程沒再提及，但當天晚上，輾轉反側的除了剛見過面的玉紋和志忱，影片中還有禮言兩次心思複雜的面部特寫。
其次是玉紋跟志忱第一次城牆約會歸來，禮言看似“不經意”的給志忱說起了玉紋。
禮言的原話大意是：
玉紋是再好也沒有的了，她做到了一個妻子該做的一切，而我作為丈夫，卻幾乎什麼都沒做。末了甚至還對志忱說，如果玉紋嫁的是你，該多好。
這段半真半假的暗示，志忱顯然也聽懂了。
對於好友的信任，如坐針氈的志忱更加愧疚、猶豫。
所以接下來便有了志忱第一次向禮言辭行，結果又被同樣糾結的禮言留了下來。
然後是上文提到過的，玉紋二度夜訪志忱後，來到禮言房中伺候他吃藥。
禮言跟玉紋提議：讓她做媒把妹妹戴秀許給志忱。
夫妻倆這段各懷心事對話很有意思---
慌亂的禮言一開口便是心虛：我想讓妹妹等志忱兩年。
同樣慌得一比的玉紋站起來替他糾正：你的意思，是讓志忱等妹妹兩年。
禮言忙不迭附和：對，讓志忱等妹妹兩年......所以，我想找你跟妹妹談談。
玉紋（推脫）：志忱未必願意等吧？
禮言（一本正經）：他現在又沒有，先跟他談談吧。
玉紋（再推）：妹妹還小，還在唸書，先不要把這些事擱在她心上。
禮言（懇求）：談談吧。
玉紋（拒絕）：我不想去說。
就這樣，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在你來我往的試探中，匆匆結束了這次沒有結果的尬聊。
都說細節決定成敗。
作為一部敘事性電影，《小城之春》幾乎把故事架構、人物刻畫、情緒渲染、聲畫運用等各個方面都做到了極致。
影片中女主流水一樣平鋪直敘的旁白（以及對話）加上詩話般的意境， 把一對戀人“此情只能成追憶”的悵然刻畫得恰到好處又入木三分。
這樣的經典，試問誰還能不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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