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叫一個上海人談吃麵,有一點奧妙。

上海人喜歡吃麵,可是老上海喜歡的多是蘇式面。這蘇州人的家底,叫上海人來談說,多少有點班門弄斧的嫌疑。

再來,上海好吃的老字號雖然麵館很多,但追根溯源起來,除了蘇錫幫,還有淮揚、安徽等地的老底子撐著。

一座移民城市裡的好滋味,是各地口味的糅合。可以說的故事太多,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更何況,上海每個區的居民還有自己認定的各色麵館。

一個徐彙區的小孩很有可能長到十幾歲,也沒有去過對角線上的楊浦區。

陳丹燕在《上海的弄堂》裡寫了一段話很有意思:“上海這地方,有時讓人感到像裡面還有許多小國家一樣。就像歐洲,人看上去都是一樣的人,仔細地看,就看出了德國人的板,法國人的媚,波蘭人的苦。

住在上海不同地域的人,也有著不同的臉相。所以,在上海從小到大,住了幾十年的人,都不敢說自己是瞭解上海的,只是瞭解上海的某一塊地方。”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過去盧灣區有自己的「四大面館」,虹口區有人人愛的「萬壽齋」。各個街區,各條弄堂裡的私藏麵館,更是多到數不清,不足為外人道也。

所以叫我一個人來談“上海的面”,實在難為情。

但是,上海人還是最喜歡蘇式面。對蘇幫面的情結牽連著往日,那是城市的舊夢。幾碗家常面,大概每家每戶都有與之相關的記憶和故事。

那是平淡歲月裡的珍珠。

上海老一輩人愛吃麵,那是隨了蘇州人。

蘇州人吃麵是有傳統的,“一碗湯麵”是每日的必修課。陸文夫寫在《美食家》裡的話,就是最好的寫照:“眼睛一睜,他的頭腦裡便跳出一個念頭:

快到‘朱鴻興’去吃頭湯麵。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小時候我跟著外公出門吃麵,見識聽聞了許多“蘇式面的規矩”。這些規矩,都是老上海人對一碗蘇式面的執念。

位於重慶南路淮海路的「滄浪亭」,曾是吃蘇幫面的好去處。外公總是騎自行車過去。到了快上初中的時候,「滄浪亭」在家門口開了分店,於是“每天一碗麵”的日子過了有那麼四五年。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 滄浪亭的大排面


那時候的麵館裡,還能聽到一些點面的“專業術語”:

麵湯的種類分“白紅”;麵湯要多要少,用

“寬緊”;澆頭多些少些,用“重免”,澆頭選一還是選二,說“單雙”;澆頭若是和麵分開,單獨用盤子裝好上桌,叫“過橋”

連起來吆喝,很有意思。

外公最常點單澆的燜肉面,總是紅湯。三兩龍鬚麵,寬湯、重澆、過橋。等這平平常常的一碗麵上桌,就會發現很有蘇州人的那種細巧、精雅之美。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 紅湯的的燜肉面


紅湯色如琥珀,清澈透亮。豬油花和小青蔥末在麵湯上星星點點,煞是好看。麵條碼在湯裡,依舊根根可見。後來我才知道紅湯白湯其實是一樣的底湯。

每家麵館各有獨門秘方:豬骨、雞骨、鱔骨、火腿、蹄髈……外人很難一探究竟。底湯以 10∶1 的比例加鹽水,就是清湯。加醬油,則為紅湯。在上海,老爺叔吃麵,點紅湯的是多數。

什麼時候點白湯?

夏天吃楓鎮大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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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湯的的楓鎮大面

蘇式湯麵,用的都是龍鬚細面。

不比北方面條造型的花樣百出。好一些的麵館,麵條都會自己壓制。好的高筋粉加新鮮雞蛋,做出來的麵條才能遇湯漲而不爛。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用上海話來說,“吃口才會好”。這種龍鬚麵,煮的過程特別具有觀賞性。小時候的麵館,煮麵的窗口一般都是開放式的。隔著半截玻璃,就能清清楚楚師傅們煮麵的“奇妙三分鐘”。

煮麵的師傅慣常是穿著一身白衣服,收下食客從玻璃窗口遞進來的小票,瞄一眼,把小票放進小碗裡,轉身就去煮麵。一碗麵所需的麵條分量,隨手一抓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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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條成團被投進大鐵鍋裡,用很長的面筷快速地撥散麵條。鐵鍋旁裝著水龍頭,師傅總是看準時機,打開水龍頭往鍋中加冷水。加了冷水,就又要用面筷撥一撥麵條。再煮開,師傅就會用面筷把麵條全部撈撥進漏勺。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最好看的部分就在此時:師傅們將漏勺裡的麵條朝著空中摜兩摜,只有這麼兩下又巧又有力的大甩水,麵條上的麵漿已經全部甩去,並且麵條已經卷起裹緊。

麵條像用牛角木梳梳過一樣,整整齊齊。

這麵條碼入事先已經裝有底湯的麵碗中,搭出一個挺括的橋型,“橋面”微微露出湯麵,就好像鯽魚背一般好看。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這種傳統的蘇式面造型,現在已經很少有師傅能做得好看。我曾經在家裡練習過許多次,藉著筷子幫忙能擺出個大概。但加了麵湯就一副趴手趴腳的鬆散模樣,完全無法叫我沾沾自喜。

而現在外面的麵館,多數已背棄傳統。就連老字號的“德興館”,如今也是“一團亂麻”就端上桌,真讓人喪氣。

如果說湯底和麵條是一碗好蘇式面的底子,那麼澆頭就是這一碗的門面了。

燜蹄、爆魚、蝦爆鱔、香菇麵筋、素雞、辣肉、辣醬……都是一年不間斷供應的常規品種。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 蝦爆鱔面

我外公最喜歡的燜肉就是蘇式面中最經典的澆頭之一。這燜肉其實外婆做得也很好,只是費些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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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塊上好的五花肋條先用鹽塗抹均勻,然後用重石壓在肉上至少 5 小時,讓豬肉紋理間的血水全部出來。

處理好的豬肉洗淨表面的鹽然後焯水。另起一燉鍋,下蔥姜大料以及老抽、紹酒和糖,加入豬肉小火慢燉,直至酥爛而不失其形。

這做好的燜肉浸入熱麵湯,肥肉一抿就全部化掉。這就是它最好吃的時刻。

除了常年寫在點餐檯竹片上的這些面,一年只供一季的時令特色,叫人心心念念:

春天有三蝦面,精巧清鮮。

夏天有楓鎮大面,清爽落胃。

秋天有蟹粉面,考究銷魂。

冬天有羊肉面,鮮香暖心。


週末的時候真想去蘇州“朱鴻興”吃一碗散著隱約酒釀香氣的楓鎮大面了。

上海這座城市,越來越好吃了。

新派的年輕人,不需要守著什麼美食的家底,每天都有新奇的口味與飲食理念來供養。


上海人的蘇式面情結



本幫濃油赤醬的大腸面和豬肝麵自有擁躉;

復興蘇杭老味道的“一面春風”隱在吳興路上,素雅潔淨,安靜地看食客往來;

憑著一碗半筋半肉牛肉麵開出許多分店的“吉亨麵館”為臺灣面在上海的普及付出了諸多努力。

重慶小面、鄭州燴麵、日本拉麵、東南亞面……在上海,幾乎能夠吃到全世界的麵條了。

好吃的東西那麼多,誰還在乎這些老規矩呢。那種掛念著一碗蘇式熱湯麵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復返了。

如果到訪上海,這幾家麵館依舊值得一去:萬壽齋,滄浪亭,東泰祥,一面春風。

你最愛吃什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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