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4 胡大一談行醫:是腫瘤,還是炎症?靠什麼判斷

這是著名心血管專家胡大一經常講的故事:首都醫科大學友誼醫院的李鐵一老師是我國影像學界的一支“定海神針”!我早聞其名,並一直心存敬佩。但真正知其醫德醫術之高,2014年有切身體會。

胡大一談行醫:是腫瘤,還是炎症?靠什麼判斷



1、是腫瘤?還是炎症?


我的一位親屬在某名牌醫院做常規年度體檢,肺部CT示有陰影,門診專家的建議是:肺部腫瘤不能除外,可考慮:1、半年後複查;2、活檢;3、手術探查。

患者與家屬極為焦慮,提心吊膽,夜不能眠,幾近精神崩潰。自覺無力去選擇而求助於我。我首先想到的是李鐵一老師。李教授仔細問病史和症狀,再認真讀片後,明確告訴患者,陰影不是腫瘤,而是炎症。患者與家屬立刻釋然,安心愉快而歸。

2013年下半年我的一位朋友患了肺癌,發現已是晚期,自己也去另一所名牌醫院做肺部CT檢查,也發現肺部有陰影。他託我聯繫影像與呼吸兩科主任進行會診,結論為肺癌可能性不大,半年後複查。會診專家檔次和會診規格是足夠高,這位患者朋友只有多聲感謝,我也以為事已辦妥。

可患者的妻子給我的研究生打電話,說丈夫與她心裡很不踏實,“可能性不大”、“半年後複查”讓人放心不下,又難以啟齒再託我幫忙。只好“曲線救國”,讓研究生告知我此事。我立刻能理解患者與家屬心中疑團,之後又去見“定海神針”。李教授看患者與片子後,明確說:不是肺癌,半年後不必再做肺C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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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鐵一老師教誨:不能只看影像片子,不關注患病的人

春節前,我去看望李老,表示敬意和謝意。第一次面對面與他談話,時間15分鐘,他說我聽,句句點中當今醫學教育和醫療體制的弊端。

李老講到,他畢業分到影像專業,經過一段工作,總感覺只做影像學心裡不很踏實。於是李老花了大量時間把影像學結果與病理檢查一一對照,影像診斷水平有所提高,但仍有很多困惑。之後下決心花多年功夫,紮根臨床,把影像與臨床緊密結合,問題豁然開朗。

不能只看影像片子,不關注患病的人。影像要與臨床結合,為臨床服務。“影像—病理—臨床”三結合的勤學苦練,成就了“定海神針”。這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當年北大醫院檢驗科主任王淑娟教授的血液學臨床功底非常深,讀骨髓片始終和臨床醫生一同討論。心電圖室的王寅時大夫看到心電圖變化,立即與臨床醫生溝通。

今日已不大可能出現李老這樣的定海神針了,臨床也難出張孝騫、王叔鹹、鄧家棟……,本碩博連讀,培養的年青醫生很快進入一個狹窄領域,坐井觀天,盲人摸象,結果就是搞影像不懂病理和臨床,臨床醫生只能讀影像檢驗報告來診病。

李鐵一教授特別強調,醫生是責任活兒,把責任和壓力擔在自己身上,有把握的事不說模稜兩可的話。現在臨床醫生一是沒有李老的紮實功底,二是擔心舉證倒置和醫鬧,說話儘可能留有餘地,寧可說其可能有,別說無事,寧肯往重說,規避責任,留有餘地。

李鐵一教授對我說,你推廣的介入射頻技術本身是好技術,但現在很多醫院過度了。已經明確診斷肺癌的人,還給人家做了7個支架?!過度醫療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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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天醫生最缺的是什麼課?邵老:醫德課

次日,去看望心血管臨床的“定海神針”,北大醫院93歲高齡的邵耕教授。邵教授語重心長問我:“胡大夫,你覺得今天醫生最缺的是什麼課?” 我問邵老:“您說呢?” 他回答:“醫德課!”

邵教授拿出了兩本已翻舊的書,這兩本書是協和醫院心內科方全和朱文玲教授主編,分別是《全身性疾病的心血管問題》和《心血管少見疑難病例集》。書的首頁上,有邵教授親筆寫的字跡,“邵耕,購於王府井書店,2013.7.8”。

我真的很感動,93歲老專家還去書店購專業書。我不知道有多少中青年專家還會如此?邵老說,這兩本書對他非常有用,這是當今最時髦、最流行的名目繁多指南中根本找不到的內容。一種世界極罕見的以心肌明顯肥厚為特徵的罕見病,協和總結了23例,然而自己工作多年的醫院從未診斷過1例,這就是差距。

一個醫學哲學問題

醫生不但要重視疾病最後的診治結果,還要留心診治的全過程。醫學是最需要學點哲學的學科。在學醫和從醫的過程中,診治疾病無不充滿了哲學道理。比如,哲學的一個重要原理是“共性和個性”,就反映了“讀醫學教科書和臨床實踐”的關係。我們剛進醫學院,或者初出校門當醫生時,更多的是接觸書本知識。書本概括的是共性知識,例如心絞痛,它一定強調疼痛部位在胸骨後或者心前區,持續的時間常常是3~5分鐘,很少超過15分鐘,誘發因素多為體力活動,如趕公交車、快步走路,緩解方式是休息或者含服硝酸甘油。

然而實踐中並非每個人都表現出這樣的症狀。我曾接診過一個患者,他的主要表現是咽喉疼,在耳鼻喉科看了多次也沒查出原因。患者說自己騎車上下班,每次騎到上坡的時候發作,發作後下車休息就好轉,下坡時從未發作過。當時耳鼻喉科根據患者講述的發病特點將患者轉給了我,我仔細檢查發現這個患者真正的病因竟是心絞痛。仔細想想,咽喉炎怎麼可能上坡就疼,2~3分鐘緩解,下坡從來沒疼過呢?這位患者除了部位不典型,誘發原因、疼痛時間、緩解方式都符合典型心絞痛。

在臨床實踐中,我們看到的患者都是不同的,每個患者都有個性,疾病的共性存在於患者的個性當中。所以,醫生在接診時,一定要將疾病的共性和患者的個性有機結合,才能做好診斷。

上學時,我的老師還特別教我們要學會一元化思考,注意排除疾病。比如一個患者可能有發燒、腹痛等多種症狀,如果我們能用一種疾病解釋所有的症狀,那這種診斷就是最靠譜的。我們總不能說,發燒是一個原因,腹痛是另一個原因,腹瀉是第三個原因。“每一個症狀都要對應一個病因”的思維方法一定是錯誤的。醫生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我不否認一位患者可能同時存在兩種或多種疾病,但最可能的診斷還是,他的若干種臨床表現都源自一種疾病。

醫生診斷疾病要注意運用哲學的思考方式,從中找出規律性的東西。合格的醫生不但要重視疾病最後的診治結果,還要留心診治的全過程,這是非常重要的。看見了變化,又找到了根據,需要總結規律。要是到患者出院時還沒搞清楚,就要對患者進行追蹤隨訪,要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隨訪疾病的全過程應該成為醫生的習慣。現在,我們很多醫生給高血壓患者開完藥,至於患者回家後吃不吃,能不能把血壓降下來,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他就不管了。醫生要想不斷提高,一定要堅持哲學的思考,要認真追蹤疾病的發生、發展過程,才能從經驗不多的醫生成長為經驗豐富的醫生。

胡大一談行醫:是腫瘤,還是炎症?靠什麼判斷

醫學上非常重要的一個內容叫“綜合徵”,例如預激綜合徵、X綜合徵。什麼是綜合徵?就是一個患者同時出現了兩種、三種,甚至更多的症狀、體徵與臨床表現,但所有這些表現似乎是一個疾病從不同角度的展示。醫學往往是從觀察入手的,開始時只是看到若干現象。我剛剛講到,儘量用一種疾病解釋患者同時出現的若干體徵和症狀。由於大家不能一次就看穿疾病的本質,所以醫學界提出了“綜合徵”的概念,即若干症狀、體徵的組合,通過聯想認為這個組合很可能是一個疾病,再通過科學的研究證實本質,最後找到根治的方法。

1985年我去美國,讀美國的一部教科書,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五指診斷模式”。以五根手指為記憶線索,強調診斷的基本功。

首先是問好病史。問好病史既可以瞭解患者的疾病症狀、病史,也是醫患溝通的開始,只有問好病史,才能讓患者在第一次面對一個生疏的醫生時樹立信心。

第二步是物理診斷的基本功:望、觸、扣、聽,聽診器是必須戴的。我們有些介入醫生不戴聽診器,有的大學領導甚至公開地講:聽診器是煤油燈,CT、核磁、冠狀動脈造影是日光燈,誰戴聽診器誰就落後黑暗,上來就造影才是光明和先進,這是不符合臨床規律的。

第三步是簡單易行、價格低廉、診斷意義明確的床旁檢查。我特別強調心血管專科醫生要看好心電圖、X線片,注意血尿便常規檢查。這些簡單的床旁檢查往往可以提供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四步是成本高一點、無創或創傷不大的技術,如超聲心動圖、運動負荷試驗。

第五步才是成本高、有創傷的檢查手段,如CT、核磁、冠狀動脈造影等。現在有些醫生忽略基本技能,直奔最貴的創傷性檢查,這就完全本末倒置了。

根據我的經驗,相當多的心血管疾病靠前三步就可以診斷出來,必要時再用第四步,比較少的患者需要用第五步。

胡大一談行醫:是腫瘤,還是炎症?靠什麼判斷

學醫、行醫永無止境,醫生在成長過程中要耐得住寂寞、自強不息、鍥而不捨。

醫生的一生要在三種不同身份之間轉換:實踐者、教育者、探索者。醫生每天都在看病,都在實踐,所以是實踐者。醫生要帶學生,培養下級醫生,同時還有責任做健康教育。醫生不要把健康教育侷限於上電視做節目或者開設健康大課堂。實際上,醫生每天都可以做健康教育,比如你接診了一位心肌梗死患者,他平時喜歡吸菸,你給他做了支架後應該跟他講清楚:“你以後不能吸菸,吸菸可能會使得心肌梗死再發,而且容易長血栓。”又比如你接診了一個肥胖的青少年,他喜歡喝含糖高的飲料,那麼你有責任告訴他和他的父母:“這孩子應該控制體重,如果不控制體重,長大以後,患心血管疾病和癌症的危險就會增加。”醫生不光要查房、看門診,還應該做好健康教育,從這個角度而言,醫生就是教育者。除此之外,學醫、行醫永無止境。時至今日,我們仍然面臨大量未知的疾病,真正能夠找到病因並根治的寥寥無幾,所以醫生的一生更多的是在探索。

醫生的價值

胡大一談行醫:是腫瘤,還是炎症?靠什麼判斷

當醫生是一種使命,一種探索,成就合格醫生的過程就是鍥而不捨的追求過程

醫學在蓬勃發展的同時,也受到趨利性影響,衍生出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現象。這些負面因素動搖了一些醫生的信念,也正因為如此,今天的醫生在成長過程中更要耐得住寂寞、自強不息、鍥而不捨。

讀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手中無劍,心中無劍”,這是醫生成長的第一階段,剛剛畢業走進醫院,缺乏臨床經驗,對醫學的理解和對患者診斷治療的把控都感覺心中無數,更談不上做高水平的科研了。

手中有劍,心中無劍”,這是醫生成長的第二階段,隨著臨床經驗的積累,技術水平逐步提高,但對科研和整個醫學大局的把控還是心中沒有底。

“手中有劍,心中有劍”,這是醫生成長的第三階段,進入職業發展期,不但技術應用得越來越好,對醫學的理解也愈發透徹,尤其是科研水平越來越高。

年齡更大一點,經驗進一步積累,就進入了“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階段。這個階段更多的職責是做學科的領軍人物。像吳英愷教授,他是個外科醫生,自己很早就不做外科手術了,他主要是領導他的學術團隊前進。我認為,他的貢獻比不停做手術的人更大。

在這裡,我還想說一點,當醫生成長到一定高度時,要把技術讓給年輕人做,學會讓賢。我們國家有些技術發展之所以較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沒有開明的傳承機制。事實上,以很多外科技術為例,醫生過了40歲,就不是掌握新技術最好的年齡了。但是非常遺憾,現在很多老醫生是想等自己會了之後再讓年輕人做,而不是在關鍵的時候扶年輕人一把,幫助年青一代更快地成長。

當醫生是一種使命,我做了這麼多年醫生,也走了不少醫院,但我始終在探索醫學的發展,堅持自己的理想執著地追求。成就合格醫生的過程就是鍥而不捨的追求過程。我希望大家都能夠理解醫學,最終成為一名成功的醫生。(來源:胡大一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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