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愛情》，這部無論表達形式多麼現代，但故事本質卻非常古典且理想化的劇集，提供了當代社會的多種愛情樣本。同時，它並不意在為現實生活中任何一類愛情提供可參考式的解析。就像習慣於被快速傳送帶牽引向下一目的地的都市人突然得到了溫柔的緩衝，他（她）們可以在也許只有片刻的慢速中品一品愛情，各種愛情。失意的、擱淺的、模糊的、轉折的……由文本而誕生的靈魂讓這些故事共同指向現代愛情中偶有閃現的古典本質：對美好崇尚，對失意尊重，對無論相伴或獨行的未來保持單純的期望。
Brian Rea，圖片來自 nytimes.com
紐約時報網站上的《現代愛情》專欄播客
這部依託著《紐約時報》同名專欄為取材藍本的小品式劇集，被 Amazon Original（亞馬遜原創劇集平臺）搬上了銀幕。與這部劇掀起的短時間熱議與效應相比，《Modern Love》這一專欄本身早已經有了將近 15 年的歷史，由時報編輯 Daniel Jones、WBUR 旗下的 On Point 編輯和主持人 Meghna Chakrabarti 負責從素人投稿中徵集整理，並衍生出廣播、音頻等一些在線互動的故事形式。Jones 認為專欄的本質所在，正是發生在愛情這個大命題下，存在的具體的例子。她在 2019 年編纂的文集介紹中寫道：
「對我而言，愛情不僅僅在於定義，還在於具體的例子。我希望這些故事讓人觸動並有所啟示。它們可以帶來歡笑、淚水還有心痛。有時候這些故事並不現代，但我希望它能夠撬開人性之愛的牡蠣殼，揭示出其中的黑暗之美。」
插畫作者：Brian Rea，圖片來自 nytimes.com
導演 John Carney 對紐約有情。他的另一部熱門電影《Begin Again》也是將一份不能被定義的感情將與紐約的城市脈絡結合得緊密又紮實。就像 Daniel Jones 所說，敢於在溫情動人的小品中揭露黑暗之美，這是一種敢於直面生活真相的勇氣。城市是故事的培養皿，紐約在《現代愛情》的專欄和劇集中，變成了存在於每一段故事中有生命的觀察者 —— 它甚至有讓人追憶起《Sex and The City》中角色、城市、故事共同成就彼此的最佳回憶。第一集中，彷彿英國貴族官邸管家般的公寓門房先生，好像從體面的舊時代穿越而來。在保護剛剛誕下女兒的單身媽媽時，帶著呵斥老夥計般的慍怒對匆忙按喇叭的司機申訴道：「閉嘴吧，紐約！」他似乎站在了禮儀與文明的對立面，但也是你通過這座城市走入人心和這些小故事們的入口和起點。
《現代愛情》劇照
紐約像一個巨大的、厚實的、豐潤的葉片，每一條脈絡都藏匿著一個故事的走向，盤根錯節。城市能繁榮興旺，滿足人類最本質的需要，也能滿足人類對錶演幻想的需要。因為邂逅真愛而主動放棄寶貴面試機會的男女站在門邊：「在這個城市中早上九點鐘遇到彼此而又無所事事的兩個人，要去哪裡好呢？」又好像去哪裡都可以 —— 因為經歷了背叛、時間、錯失，他們還能在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相遇。患有雙向障礙的女主人公懂紐約，因為它提供黑暗時的包容，更懂得如何挑選地理位置遇到最有潛力的好對象 —— 就在一天清晨之際的超市生鮮區。賭贏了這場遊戲，整個城市都跟著她神采奕奕一同起舞，但黑暗來襲的時候，她縮回殼中，像飄零的胚胎藏進了安全的子宮。
我會在看完整部劇後像每一個熱絡的討論者那樣與同伴探討劇情，因為這些愛情故事中流露出的些許城市的影子那麼符合我對它的印象和幻想，這是一種非常直接 —— 即便沒有擁抱「那種」愛情，也會產生的共情。比如中年夫婦情感困局一集中的結尾處，導演將他們磨合感情與脾性而存在的網球場作為鏡頭的起點，繼而開始逐漸放大至可以看到紐約傍晚柔粉色天際線的鏡頭（這讓我想起韓國導演洪尚秀擅用的推拉鏡技巧，放在片尾有加深故事寓意之用），情感中的磨合不止在於甜蜜的初期，它甚至可以伴隨一生，像這個包容萬物的天際線一樣綿延長久。
《現代愛情》劇照
英國作家 Jonathan Raban 在他寫就的《柔軟的城市》一書中說：「城市提供了一種命運和身份，這種命運和身份在心房中一直像蝶蛹一樣蟄伏，等待著光和熱的突然迸發，等待著比例的變化，以便獲得自由。在城市，種種形象向我們傾瀉而來，都是我們可能會成為的那種人的形象。」普通人並不會對「高大全」式的臉譜化人物產生心嚮往之的效仿慾望，反而會因為「普通美」而感到一種原始的、族群力量的凝聚。 《現代愛情》中每個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有弱點和不堪一擊，這讓屏幕外的人很容易產生萌動的情緒。
插畫作者：Brian Rea，圖片來自 nytimes.com
Daniel Jones 以其絕佳的編輯功底，會把每一個小故事命名一個既有文學意味，並充滿戲劇衝突的獨特名字。最後一個故事的名字，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個。When the Doorman Is Your Main Man，《當門房是我最重要的男人》；When Cupid Is a Prying Journalist，《當丘比特是位多事的記者》；
Take Me as I Am, Whoever I Am，《不管我是什麼樣的人，請接受我》；The Race Grows Sweeter Near Its Final Lap，《玫瑰在衝刺的瞬間開得最豔麗》。就像生老病死的人生規律，最後一集的故事來到了人生的結尾，呈現出來的是溫柔的殘酷。年邁的女主人公在晚年結合的丈夫追悼會上，堅強的發言像是為整部劇做出總結。她通過再一次跑過中央公園、哈德遜河邊，串聯起前序劇集中的所有劇情。故事與城市是互為依存的線，似乎所有故事都迎來了「好結局」。但好結局並不代表絕對的皆大歡喜，過去的遺憾的都是讓人生有層次的經歷。都市生活本身似乎並不代表任何心靈撫慰，也不具備帶給任何人好結局的責任。但當普通人的愛情、家庭甚至一生都被裹上一層戲劇的潤色，無論是都市還是愛情，都變得充滿高光。
《現代愛情》劇照
在城市生活，等於是在一個互為生人的社會中生活。都市人大多孤獨，這話也許沒錯。但《現代愛情》中的氛圍感染著我們，並且有了勇氣認識到：都市中的孤獨是可以被選擇的。你可以選擇它被忽略，或者選擇被稀釋。隨時讓你崩潰的危機就和隨時遇到真愛的幾率一樣高，所以擁有選擇權，其實是件特別幸運的事。
插畫作者：Brian Rea，圖片來自 nytimes.com
那麼，這部劇講的只是現代愛情嗎？並不完全是。或許它試圖對準習慣享用速食愛情的當代語境，只是為了反作用於當代社會對愛的本質的確信。可以被看見的故事背後藏了無數故事，可以被紀念的感情之外，還有更動人的情緒動因。如果要加個定義，更應該是對一種古典式愛情的追憶、崇拜、信任、確信與再次祈禱，也是對「一生之愛」的再次重申、銘記。舊時代，舊溫情，也許從來就沒那麼「舊」。
編排：Lu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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