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 《鋼琴師》影評:用音樂的激情譜寫的泣血樂章

《鋼琴師》影評:用音樂的激情譜寫的泣血樂章

由羅曼·波蘭斯基執導的《鋼琴師》(2002)是一部根據1942年德國佔領華沙期間,猶太鋼琴家瓦雷德斯洛·斯皮爾曼得以生存下來的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由羅納德·哈伍德編劇,上映後廣受好評。

劇本改編自瓦雷德斯洛·斯皮爾曼的同名自傳體小說,獲得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此外,飾演鋼琴師的阿德里安·布洛迪獲得最佳男主角獎,羅曼·波蘭斯基獲得最佳導演獎,這是他經歷《唐人街》(1974)、《苔絲》(1979)先後兩次獎項旁落後首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項,在最佳影片的角逐中惜敗於犯罪歌舞片《芝加哥》,影片在戛納電影節獲得了金棕櫚獎。

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在波蘭對猶太人滅絕性大屠殺,是人類發展史上的悲劇,而本身作為猶太人的羅曼·波蘭斯基,兒時是這場悲劇的親歷者和受害人。他出生後不久,法國興起了迫害猶太人的反猶排猶浪潮,他跟隨家人回到老家波蘭的克拉科夫,但在德軍佔領波蘭後,他的父母和叔叔相繼被關入集中營,母親死於奧斯維辛集中營,父親在奧地利的集中營僥倖活命。

波蘭斯基獨自逃出德軍設立的猶太人聚集區,在一個善良波蘭農夫的幫助下躲避在穀倉,得以存活下來,戰後與父親團聚。自身的悲慘遭遇,年幼失去母親的痛楚,對種族大屠殺深惡痛絕的羅曼·波蘭斯基,以敢於自揭傷疤,直麵人生苦難的巨大勇氣,用飽含血淚的鏡頭,通過猶太鋼琴家斯皮爾曼的生存遭遇,再現了這一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

影片以斯皮爾曼在波蘭一家廣播電臺直播鋼琴彈奏開始,時值1939年,直播過程中電臺大樓遭遇德軍的空襲,斯皮爾曼不想放棄彈奏,但炮彈擊中大樓後,直播室被掀開一個大洞,轟炸造成的衝擊波和碎片已威脅到斯皮爾曼的生命,直播被迫停止。他回到家中,全家人都在整理準備逃離用的什物,斯皮爾曼對戰爭的形勢沒有充分的認識,反對家人拋棄家園去逃亡,就在兄弟姐妹各執一詞時,收音機裡傳來了好消息,英國和法國將對德宣戰,家人鬆了一口氣,生活回到原有的軌道,但戰爭的陰雲已經籠罩在城市的上空,幸福美滿已經悄然動身,苦痛和死亡已慢慢潛入這個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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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斯皮爾曼一家

斯皮爾曼的家是殷實富有的,父親是體面的老紳士,媽媽是對丈夫和兒女充滿關愛的慈祥母親。家庭成員在討論如何隱藏爸爸手裡的5000波蘭幣發生爭執,妹妹哈利娜建議藏在花盆下面,爸爸認為把餐桌腿扣個洞放在裡面,弟弟亨裡克主張放在桌子上用報紙蓋一下,德國兵就不會發現,律師身份的姐姐強調不要亂吵,要保持秩序。弟弟亨裡克是一名書商,他對戰爭的態度比斯皮爾曼激進很多,主張與德國侵略者戰鬥。妹妹和斯皮爾曼一樣,不願離開華沙,“死也要死在家裡”,加上斯皮爾曼的鋼琴師身份,這個猶太家庭稱得上是一個教育程度很高,在波蘭處於上層社會的精英知識分子家庭。

倘若不是戰爭來臨,斯皮爾曼的姐姐的前途是光明的,她將像斯皮爾曼一樣實現自我超越,很可能成為一名在法律界德高望重的律師,弟弟擁有猶太人經商的基因,富甲一方也很有可能,處在這樣優越環境的家庭裡,聰穎的妹妹還有讓人希冀的潛能和美好的生活在前方,如同斯皮爾曼在火車站與家人分手那一刻對妹妹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希望更多的瞭解你”,讓人肝腸寸斷,讓人淚如泉湧,聰明可愛的妹妹就此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然而,一切都是假設,戰爭無情地剝奪了這個家庭的所有希望和年輕人的前途,自我實現成為了泡影,戰爭帶走的是這個家庭的一切,包括已經擁有莊嚴頭銜姐姐的律師地位、斯皮爾曼鋼琴家的藝術身份,他們已經不再有希望在自己鍾愛的事業上找到發揮自己才能的機會,實現自我的快樂和人生價值的超越都隨著無情的戰爭灰飛煙滅了。

作為年輕鋼琴家的斯皮爾曼,自身帶有浪漫屬性,他瀟灑彈奏肖邦優美的鋼琴曲,撥動了無數少女的心絃,斯皮爾曼在電臺彈奏時,由艾米麗雅·福克斯飾演的追隨而來的崇拜者多蘿塔就是她們中的一員,觀眾有理由期盼這個給斯皮爾曼寫粉絲信的漂亮的大提琴演奏女孩,就是他未來摯愛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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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蘿塔和斯皮爾曼劇照

雖然多蘿塔不是猶太人,但對於這對年輕人並不存在任何民族界限和鴻溝,然而他們浪漫的相約,已被咖啡館門上的“猶太人不許入內”的告示牌所打破,他們已經不能在公園徜徉,那裡同樣禁止猶太人入內,甚至大街上的長椅,都不再是這場愛情萌芽滋生的土壤和纏綿之所,猶太人身份的斯皮爾曼,即便在大街上與多蘿塔散步,也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規則無情打散,這場愛情之火,在燃起一絲絲火星之時,就被德國法西斯對猶太人迫害的各種禁令中被無情地澆滅了。

根據法令,所有12歲以上的猶太人必須戴上標榜身份的帶有六角形圖案的袖標,否則將受到嚴懲。老斯皮爾曼戴著袖標走在人行道上,無緣無故被迎面而來兩個全副武裝的德國兵掌摑在地,原因是沒有向他們鞠躬。起身不敢吭聲的老斯皮爾曼被勒令到大街上的積水低窪處行走。街上聚集等待過路通行的猶太人,被德國兵呵斥著跳舞,眾多男女被迫在大街上表演起顏面盡失的舞蹈,德國兵在旁邊譏諷和嘲笑著,受盡了人格的羞辱。在剛剛被佔領的大街上已經看不到一點點人和人本該有的尊重,猶太人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打擊,戴著統一制式袖標的猶太人成了表面還算文明的人類社會的“過街老鼠”,被他人尊重成為了一種奢望,自我尊重也在慢慢隨著環境的惡化而漸行漸遠。

受戰爭陰霾籠罩和對猶太人種族歧視的影響,猶太人內部也出現了分化。珠寶商海勒來到斯皮爾曼家,勸說亨裡克參加猶太警察隊伍,為德國人做事,他勸斯皮爾曼加入警察樂隊,均遭到斯皮爾曼兄弟的拒絕,原有的友情出現了裂痕。斯皮爾曼找到記者朋友想加入抗擊納粹的鬥爭,卻被認為太“音樂化”,不適合進行鬥爭,得不到曾經親密朋友的信任。

隨著納粹對華沙統治的加強,斯皮爾曼家的經濟也出現了困境,家裡缺錢,生活用品和食品難以保障,母親晚上難以入睡,為生活的艱辛流淚。在全家人都反對的情況下,斯皮爾曼忍痛低價把心愛的鋼琴賣掉以貼補家用。亨裡克與斯皮爾曼的兄弟感情也出現了問題,用言語譏諷他在酒吧彈鋼琴,對他的領帶也冷嘲熱諷,本來曾經和睦幸福的家庭在搖搖欲墜之時,納粹將猶太人集中在規定的居住區的政策徹底擊垮了家庭成員的意志,在居住條件簡陋的居住區裡,家人都不想開口講話,生活前景黯淡,人身安全也開始變得沒有了任何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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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居住區期間的斯皮爾曼

納粹的恣意殺戮開始了,在樓上斯皮爾曼一家看到,納粹搜查對面住戶家中時,一個坐在輪椅的老人被抬著扔下樓,街道上行走的人被喝令快跑,隨後就是一陣亂槍射擊,德國兵的軍車碾壓倒下人的身體。亨裡克被抓走,斯皮爾曼無奈請求海勒幫助營救,卻被訛詐了一筆錢財,但更讓人不安的消息來了,德國人將關閉猶太人居住區,所有猶太人將被送到集中營。

1942年3月,一群德國兵把斯皮爾曼一家帶走,到管制區的空地等待坐火車前往集中營。影片最讓人揪心的一幕出現了,老斯皮爾曼把家人所能湊到的錢集中在一起,才20茲羅提,這是全部家當了,老人用這些錢買了一塊焦糖,切成了六小塊,家人每人分得一塊,這最終成為了這個曾經富有家庭最後的團圓飯。在海勒的提醒下,斯皮爾曼從前往火車站的人群中逃了出來,而他的家人從踏上火車那一刻就踏上了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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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焦糖是一家六口最後的晚餐

羅曼·波蘭斯基是猶太大屠殺的直接受害者,他心中早就有拍一部反映這段人類屈辱歷史的打算,但當他真正拿起攝像機,我們看到的是他冷靜、客觀的紀實性鏡頭。對斯皮爾曼一家的塑造中,波蘭斯基遵循了馬斯洛人類需求層次理論的論述,斯皮爾曼一家從富有到被剝奪得體無完膚,直到最後失去生命的過程,從最高的第五層自我實現開始,把尊重愛和歸屬感安全需求生理需求由高到低,一層層漸次失去的過程描寫得具體且深刻,是他對德國法西斯暴行的含淚控訴。這個過程也符合馬克思主義關於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的辯證關係的理論,契合人一旦最基本的生存都不能保障和得到滿足,其它高級意識形態內容都將不復存在的主張。

影片在生理需求這個最低層面要求的刻畫上傾注了最多的鏡頭,逃離死亡列車的斯皮爾曼面對的是生存的困境。他回到城裡為納粹打零工,幾次都在隨機殺戮的過程中得以幸運保命,最後逃走,在多蘿塔和她丈夫的幫助下他東躲西藏,多次更換隱藏地,全靠朋友們冒著生命危險送來的食物度日,環境也不允許食物能夠準時送到,飢腸轆轆、幾日未眠是斯皮爾曼的常態,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導致黃疸病發作,一度生命垂危,多虧多蘿塔及時趕來,請到醫生才從死神手裡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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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中的斯皮爾曼

影片對斯皮爾曼的遭遇刻畫入木三分,最後他的躲藏地遭遇德軍坦克的炮擊,成為廢墟,此時的斯皮爾曼在城市的廢墟中的形象已經與一隻老鼠無異,穿梭在倒塌的樓層中四處搜尋食物,滿目瘡痍的街面和建築已沒有他的棲息之地,他只能在德軍的戰地醫院的廢墟和一間小閣樓勉強藏身。

羅曼·波蘭斯基展現給觀眾的是生存的主題,但影片中斯皮爾曼的生存已經被昇華到了最高的層次。波蘭斯基給觀眾展示的是斯皮爾曼如果死去,他就是一種痛苦的解脫,觀眾也不會抱怨什麼,這種惡劣的生存條件就是對活著的人更大的痛苦和折磨,生對於斯皮爾曼來說已失去了實際意義,至少根據馬斯洛的理論,斯皮爾曼在生理需求方面已經不再滿足必要的、最基本的條件。

但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斯皮爾曼的生存主題的挖掘,才具有偉大的意義,他沒有退縮,他棄易就難,拋簡取繁,舍死赴生,與命運抗爭到底,這才是影片要揭示和予以歌頌的終極主題。

幫助斯皮爾曼並最終戰勝死亡誘惑的是他對音樂的激情和熱愛,沒有音樂對自己的激勵,斯皮爾曼的傳奇故事也早就落幕了。在逃亡的困境中,斯皮爾曼有攝人心魄的三次鋼琴演奏,但每一次的意義完全不同,雖然都是肖邦的鋼琴曲,但導演波蘭斯基的表現手法和寓意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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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指於鍵盤上的未觸摸鍵盤的演奏

在從為納粹務工的工地逃出來之後,多蘿塔和丈夫為他找了這個藏身的公寓,但他必須閉門不出,還要不能驚動左鄰右舍的居民,以免被告發。他來到屋內佈滿灰塵的鋼琴前,打開琴蓋,隨著腦海中響起的肖邦的鋼琴曲,他在不能觸碰鍵盤的情況下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進行了三年來夢寐以求的第一次鋼琴“演奏”。波蘭斯基在斯皮爾曼的假想演奏過程中,反覆把鏡頭切換到室外的街道場景,外面大雪紛紛,街面空曠無人,這裡是他和多蘿塔約會的地方,表達了斯皮爾曼渴望擺脫東躲西藏的生活,迴歸正常生活軌跡的願望。大雪紛飛,異常寒冷凜冽的天氣,不適合外出,也暗示了當時納粹統治的冷酷和無情的惡劣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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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的鋼琴意念的演奏

由於身體虛弱,斯皮爾曼不小心碰翻碗架,驚動了鄰居家的女人,要查看他的身份證明,他只好逃跑,被朋友安頓在德軍戰地醫院的對面公寓,但遭到轟炸,走投無路的斯皮爾曼逃到醫院裡,形容枯槁的他已到了生死的臨界點,但在困難的情況下,他在醫院的廢墟里想起了他摯愛的音樂。

在沒有鋼琴實體的情況下,伴隨著鋼琴曲斯皮爾曼進行了一次意念裡的演奏,導演波蘭斯基同樣把鏡頭切換到之前的街道,但畫風已經有很大的不同。冰雪融化消失了,這十分契合當時德軍節節敗退,蘇聯紅軍開始取得戰略優勢的戰爭態勢變化,從鏡頭的角度的選取上,上次是斯皮爾曼所在的公寓角度,這次是公寓對面醫院的角度,一方面這與鏡頭語言的主人公地理位置契合,具有前後觀感的一致性,但觀眾也會發現,從這個角度看,街道遠處的拱門比之前演奏時要寬闊了許多,也明亮了許多,這暗示著斯皮爾曼內心對前途漸趨明朗的渴望,只要咬牙堅持住,渡過目前最困難時期,光明和希望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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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霍森菲爾德演奏

斯皮爾曼在尋找食物的過程中,被德軍蓋世太保上校霍森菲爾德發現,在獲知他是猶太鋼琴家身份後,看他邋遢的樣子,霍森菲爾德十分懷疑,為了證明他沒有撒謊,他把斯皮爾曼領到廢墟中的一架鋼琴前,讓他進行演奏。

這是影片中最震撼心靈的一次鋼琴演奏,斯皮爾曼如同鼠類的形象,骯髒且麻木的手指與肖邦的鋼琴曲的優美形成近乎變態的反差,嫻熟的指法在鋼琴上舞蹈的活力,與戰爭造成的廢墟和隨處可見的屍體形成鮮明對比。導演波蘭斯基的表現手法獨具匠心,他用細膩的鏡頭捕捉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陽光,這縷陽光在斯皮爾曼的肩膀上流轉著,時而映照在霍森菲爾德的臉上。

在意境上,這縷陽光來到斯皮爾曼的身前,照在鍵盤上,鋼琴上擺放著象徵納粹的軍帽和軍服,但在這縷陽光的照耀下,無論是斯皮爾曼本人,還是霍森菲爾德,或是納粹標誌的軍服軍帽,都在肖邦的鋼琴曲中產生了共鳴,在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琴聲中,隔閡和敵意被這縷象徵人性的陽光融化了,在鋼琴的主旋律中形成了一曲反思戰爭和種族歧視、呼喚和平,歌頌人性美好的奏鳴曲,構建了一曲振聾發聵、淚乾泣血的以人類生存為主題的樂章。

素有“罪惡大師”之稱的羅曼·波蘭斯基,以法西斯對猶太人的大屠殺受害者特殊身份,以馬斯洛生理需求層次理論為思維框架,用寫實的手法講述了這一人類歷史不堪回首的悲劇,。他用客觀的鏡頭,對人性的罪惡進行了挖掘和批評,對猶太鋼琴家斯皮爾曼不畏生存艱難的勇敢精神予以了歌頌,對人性的善的一面, 特別是多蘿塔的友情和音樂的美好進行了獨特視角的詮釋。《鋼琴師》與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單》(1993)講述猶太大屠殺的視角完全不同,是鋼琴家斯皮爾曼真實經歷的音樂角度再現,兩部影史經典在同一歷史事件的描述上互為姊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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