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6 民間故事:第十六根柺杖

一、給癩蛤蟆剃頭淨面    清朝初年,地處東北的遼南府有一戶人家,姓雷,只有一老一少兩口人。老的是個瘸子,左腿只剩半截,腰背也佝僂得厲害。由於整天陰著一張老臉,與周遭街坊也極少往來,大夥兒都私下稱他做雷黑臉。小的乳名叫石頭,這年已16歲。而從6歲時起,在雷黑臉的管束下,他每天都要抽出兩三個時辰練刀。    這刀,不是戰刀,也非殺豬宰羊的剔骨刀,而是把長不過三寸的剃頭刀。這日清晨,天色說亮未亮,石頭正睡得沉,忽聽“咣”的一聲響有東西撞入了房間:“小犢子,起床!扎馬步,練刀去!”    這聲響,是雷黑臉扔柺杖砸中了門板。石頭一骨碌爬起,揉著惺忪睡眼晃悠出屋,往當院裡一蹲,紮上了馬步。    以前,當石頭扎到雙腿打顫的時候,雷黑臉就會把兩樣東西分別放進他的手裡。右手剃頭刀,左手毛桃,然後掐著點兒讓他剃乾淨。如果割出口子,或者落下一根毫毛,必柺杖伺候。這10年來,光教訓石頭,督促他用功,就打折了14根柺杖。算上方才砸門摔得快散架的那根,已15根了。棍棒出孝子,嚴師出高徒。如今,石頭閉著眼睛都能把毛桃剃得溜光乾淨,不餘半點瑕疵。    “爹,我想問你點事兒。”石頭打著哈欠說。    “是不是為啥天天逼你練刀?憑手藝,這世上沒你剃不了的頭,又為啥不讓你掛幌開店?”雷黑臉硬邦邦回道。    沒錯,就是這事兒。在此之前,石頭已不知問過多少回,可雷黑臉始終沒回答他。正等話呢,石頭忽覺左手裡黏糊糊的,有東西在蠕動。心下一驚,扭頭觀瞧,嚯!一隻通體坑坑巴巴、比他的手掌還要大的癩蛤蟆冷不丁映入了眼底。    “爹,瘮死人了!你弄它來幹啥?”石頭咧嘴大嚷,揚手要扔。雷黑臉手中的柺杖已掄了起來:“我數到10,你給老子剃乾淨它。若出一道口子,今兒個的3頓飯,全免!”    老爹啊老爹,給癩蛤蟆剃頭淨面,虧你能想得出這餿招!石頭儘管噁心得夠戧,但絲毫不敢怠慢。可癩蛤蟆皮太黏了,疙瘩又多,再加上它是活的,一個勁地蹦躂,石頭一眼沒照顧到,唰,割掉了一個小疙瘩。    完了,今日3餐沒了。該死的癩蛤蟆!    話說這一練,又是半年過去。這天,遼南總兵府傳出話,要招一名剃頭師傅。消息既出,走街串巷的剃頭匠們趨之若鶩,爭相趕去報名。雷黑臉也親自動手,給石頭置辦起了剃頭挑子。    “爹,我看到報名的人真多,少說也有七八十。”石頭說。    “你必須要勝過他們,沒的商量。”雷黑臉的口氣非常堅決。    石頭嘎巴嘎巴嘴,想問為啥,可一瞅老爹那張陰冷黑臉,又噤了聲。    很快,總兵府遴選剃頭匠的日子到了。負責此事的主管也不廢話,抬手指向一車長滿細密絨毛的嫩冬瓜直入主題:自信能把瓜上絨毛剃乾淨的,上前一步。若割破一個口子,法杖10下!所謂法杖,即用大板子打屁股。眾剃頭匠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敢跨前的僅有一半。接著,主管又招來一個家丁,命他託舉起一隻嫩冬瓜。眾人一瞧,紛紛搖頭後退,偌大的現場也只剩下了石頭沒動。    能不撤嗎?那手託冬瓜的家丁好似得了瘧疾,不停地打擺子!    “小子,你能行?”主管斜瞥著石頭道,“出一個口子,法杖20。”    石頭沒搭茬,從挑子裡取出剃刀走近家丁,深吸一口氣,快速出手,歘歘歘,頃刻間便將整隻嫩冬瓜剃得纖塵不染,直驚得那一干剃頭匠情不自禁地喝起了彩:“好!好棒的頂上功夫!”    二、朋友妻,不可欺    連闖兩關,石頭順利進入內宅,站在了要剃頭的正主兒——遼南總兵馮山馮將軍面前。    等馮將軍摘掉假髮,石頭頓覺心頭一震。也難怪會如此折騰,馮將軍的頭頂疤痕累累,瘡痂層疊,且似蛇蛻皮般生屑起鱗,每隔三兩日就需剔除一次。而更為棘手的是,馮將軍是被火燒傷過的,還落下了後遺症,腦袋總在不自主地抖顫。    多虧老爹逼我剃過癩蛤蟆,不然,還真擺弄不了這顆“刺頭”。石頭凝神靜氣,操刀在手,短短片刻便將馮將軍的頭頂拾掇得無比清爽利落。    “你叫什麼名字?做這行當有多長時間了?”馮將軍邊問邊瞅向了石頭的剃頭挑子。看得出,他對石頭的手藝甚是滿意。    “回大人,我姓雷,乳名石頭,從六七歲就開始學剃頭了。是我爹教的我。”石頭回道。    “雖為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馮將軍對主管說,“收下他,讓他做府裡的專職剃頭匠吧。”    成功入選,石頭樂不可支,想用賞銀給老爹雷黑臉買酒肉。屁顛屁顛剛奔回家,就見老爹拄拐而立,冷得就像一尊泥塑無常。    “爹,我沒讓你失望,能賺錢養你了!”    “我不用你養。”雷黑臉搶白冷哼道,“聽著,你找個機會,抹了那癩頭的脖子!”    “為啥?”石頭脫口驚問。    是啊,練了那麼多年的剃頭手藝,到頭來卻只是為了等一個機會,抹脖子殺人,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接下來,雷黑臉恨恨道出了箇中恩怨:早在石頭出生前,他和馮山算得上是好友,一個經商,倒賣藥材;一個投身行伍,混得風生水起。一天,他外出收藥,遭遇山匪。好在他略懂醫術,治好了匪首的惡瘡,得以勉強保命,但被強令留在匪巢,不準擅離半步。這一困,便是3年。等好不容易逃脫回到老家,卻發現好友馮山竟強娶了他的女人秀姑!朋友妻,不可欺,馮山的做派,簡直無恥至極。他氣不過,就找上門理論,結果遭到馮山手下的冷血追殺,差點魂赴黃泉。    石頭聽得心驚肉跳:“那我娘呢

“被那癩頭逼得上吊了。”    雷黑臉眼底的恨意愈來愈濃,說兒子石頭是在他落難後不久降生的。一天深夜,他去搶石頭,馮山惱羞成怒,要將他們趕盡殺絕。他一路亡命,慌不擇路逃上了山崖。眼見殺手越逼越近,他將石頭往懷裡一裹,縱身跳了崖。萬幸半途被一棵斜生於崖壁上的松樹搪住身子,雖傷了腰,斷了腿,好歹命沒丟。    “這癩頭,心腸真毒。”石頭雙膝一沉,“噗通”跪了下去,“爹,你放心,就算死,我也要殺了他,給你,給我娘報仇!”    這人要心裡藏了恨,手上也就失了準。3日後,當石頭再給馮將軍剃頭時,剛下刀,噌,便割破了一個肉瘤。    “小子,你找死?”始終立於旁側的總兵府主管當即瞪眼呵斥。    “要死的是他!”石頭手一沉,揮刀直割馮將軍的喉嚨!    而在石頭來總兵府後,在雷家,雷黑臉瘸瘸拐拐踅進了石頭的房間。床頭上,擺著一把蹩腳木刀。雷黑臉記得,在石頭7歲那年,趕上過生日,他吵著要禮物。雷黑臉順手抓過塊木板,胡亂咔嚓幾下後扔給了他。可石頭竟如獲至寶,還摟住他的脖子“叭”的親了一口:謝謝爹。而這破玩意兒,也成了石頭長這麼大雷黑臉送他的唯一禮物。還有,每逢陰天下雨,他的傷腰殘腿便鑽心地疼。要不是石頭伺候他,從還沒鍋臺高就踮著腳尖學做飯、洗衣服,到給他擦身子,沒準兒,他早餓死了。    這時,雷黑臉又盯上了一根杵在床邊的新柺杖上。    從小到大,石頭都傻得叫人心疼。我用柺杖打他,斷一根,他就重做一根,還打磨得光滑乾淨,生怕有毛刺扎著我的手。算上這根,已是他做的第16根了。悶悶地想著,雷黑臉突然渾身一顫,一把抓起柺杖,跌跌撞撞往外跑。    石頭,你千萬別動手,那癩頭是你親爹啊!    三、恩恩怨怨誰是爹    養子殺父,父子相殘,這正是雷黑臉謀劃多年的一場“好戲”。意在以牙還牙,報奪妻之恨——    當年,雷黑臉僥倖脫險。一回到家,就撞見馮山和妻子秀姑住到了一起。他們的孩子,也就是石頭。雷黑臉怒火中燒,破口大罵兩人不知廉恥,骯髒齷齪。秀姑羞臊難耐,轉身回屋,一束白綾懸了梁;馮山卻沒慣著他,喝令手下將他亂棒打了出去。及至午夜,雷黑臉蒙面翻牆入院,一把火燒了馮山的臥房。碰巧馮山喝得酩酊大醉,被燒成了這般模樣。雷黑臉趁亂搶了孩子,逃往山野。馮山嘶喊:“快去殺了他,把我兒子搶回來!”    後來,雷黑臉抱著石頭跳了崖,所幸大難不死。再後來,兩人隱姓埋名,馮山調往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並等來了總兵府專用剃頭匠身染重病、選用新手的絕佳機會。豈料,機會來了,面對那打爛一根、石頭又新做一根的柺杖,雷黑臉突然良心發現,發現他和相依為命10餘年的石頭已親如父子,誰也離不開誰。    然而,晚了。等他踉踉蹌蹌,不知摔了多少跟頭總算闖進總兵府時,石頭已橫屍當院,主管正在擦刀上的鮮血,馮山也似早預料他會來,正端坐院中等他。    “田橫,你終於露面了。”馮山冷笑道,“13年前放火燒我、搶走鳴兒的蒙面人,還真是你。”    雷黑臉原本姓田名橫,石頭則叫馮一鳴,寓意日後一鳴驚人。可如今,他死了,成了仇恨的犧牲品。雷黑臉禁不住老淚縱橫:“馮癩頭,你知道你殺的是誰嗎?他是你的親兒子,馮一鳴!”    “你心思陰狠詭詐,少蒙我。”    “我沒騙你。你沒忘吧?他背上有顆銅錢痣!”    雷黑臉邊喊邊跌坐在地,抱起石頭要脫他的衣裳證明給馮山看,哪知石頭竟又睜開了眼!僅僅一怔,雷黑臉便棄了拐,緊緊抱住了他:“石頭,你沒死?爹糊塗,昏了頭,做出了這等缺德喪良心的蠢事。石頭,你打爹幾下吧,爹心裡有愧,對不住你哇!”    原來,石頭初次入府,馮山便從剃頭挑子上瞧出了一絲不對勁。一架挑子,必備四大件:剃刀、磨刀布、剪子和梳子。可石頭的工具匣裡,卻少了梳子。顯然,他早知道是給禿子或癩頭淨面。而馮山平素都戴假髮,調任遼南府後還真沒幾人知道他是癩頭。心中生疑,自然要查。主管親自出馬,很快就摸清了雷黑臉的底細。石頭出手,被馮山輕鬆化解,石頭還要硬來,主管說:“胡鬧,他是你爹!”石頭掙扎叫罵,死活不信。而此時,雷黑臉正趔趔趄趄地往總兵府奔。    “來得正好,那就先潑石頭一身雞血,趴地裝死,瞧瞧到底誰才是真爹。如果還不信,那就把你娘也請出來!”    “你說啥?我娘沒死?”石頭大驚。同樣吃驚的,還有雷黑臉:“秀姑還活著?她在哪兒?”    馮山沒說謊,秀姑的確還活在世上。那日,多虧搶救及時,她又活轉過來,隨後披剃出家,絕跡紅塵。待主管領石頭去了後堂清洗,雷黑臉又死死盯緊了冤家對頭馮山:“當年,你搶我的女人,真卑鄙!”    “我以為你死了。其實,你真應該死掉。”馮山亦瞪著雷黑臉,壓低聲音說出了一個塵封多年的秘密——馮山遭綁,音訊杳無,秀姑發瘋般到處尋找,不幸被一個山匪盯上,遭欺凌。秀姑幾次想死,都是馮山救下了她。10個月後,孩子出生了。等雷黑臉脫險,又不問青紅皂白將她好一通羞辱。絕望、羞愧之下,她便選擇了出家。    “你是說,石頭也不是你的?”雷黑臉遲疑問道。    “是我的。”馮山回得格外堅決,“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而且我也答應過秀姑,這輩子都會視他如己出。”    聽到這兒,雷黑臉突然撿起拐,一蹦一跳飛一般地衝向了後堂:“石頭,方才爹騙你呢。他不是,我才是你親爹。快跟爹回家——”    至此,仇怨千迴百轉終散盡,唯有恩情,厚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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