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廣
1972年，我14歲。按說，14歲，應該記事了。由於四面環山的小山村太過閉塞的緣故？我們這些大山裡的孩子，似乎傻傻的，什麼都不懂。
那時的父親因半身不遂，整天躺在炕上，大小便出不去門，屋子裡總是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我們和媽媽一起，每天攙扶（實際上是用肩膀架著）父親到屋外曬太陽。他很少說話，臉色黑黃黑黃的。
記得非常深刻的一件事：幾乎整個春天，我每天起大早，趕在太陽出來之前，去山坡、地裡採集一種帶刺的野菜芽芽。
網上說這種菜叫“剌兒菜”，葉羽毛狀，邊緣有尖刺，根肥大，花紫紅。有清熱解毒，消炎，止血以及恢復肝功能、促進肝細胞再生的作用。這種菜中國各地都有，常見於田埂、地頭、溝旁、溼地，是一種典型的野菜。
每次3棵，每次與一個“百家雞蛋”燉著吃，不放鹽。記不得是哪位先生出的偏方。有病亂投醫？何況封閉的小山村，那時人們都比較信這個。雞蛋是鄉親們一家一個送的。家家養雞，上門討要雞蛋，都特別熱情和痛快，幾乎都是一邊連忙送上雞蛋，一邊說幾句祝福式的吉祥話。
為此，我跑了100個早晨。
山村土地少，山場大。老輩人在山坡上開墾出的一塊塊形狀和大小不一的土地，一大片也頂不上一畝。由於土層薄，長莊稼很難，大豐收更難。但是，各種雜草、野菜卻異常豐盛，到處都是。我從很小時，就認識了很多種野菜，並且每年都要採和吃很多野菜。山多，山坡多，山地多，所以採野菜不是難事。
村莊人家，都集中在離山腳很遠的一塊相對較平整的地方。四周都是高高的大山。山村黑得特別早，亮得特別晚。為了趕在上學前把3棵“刺兒菜”的嫩芽採集完，我只能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時就出門。
村莊北面墳墓多，生性膽小的我，沒有伴，白天都不敢一個人去。東面和南面，要經過幾戶養狗的人家。非常安靜的山村，突然有了腳步聲，狗會瘋狂地叫，且別人家的狗也會跟著一起叫。不過，這些狗都在院子裡頭，出不來。儘管也害怕，但還能夠壯著膽子走過去。西面，要經過一條日夜不息的河溝不說，西山黑得嚇人，還有叫不上名字的動物的叫聲，讓人心驚膽戰。一般情況下，我也不敢一個人去西面。所以，我採集“刺兒菜”都是在村莊東或南的方向。
初春，都是嫩嫩的，隨便就可以找到。一般情況下嫩芽只有一個，再從舊芽處冒出來的，要求不能用了。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採集“刺兒菜”嫩芽的地方越來越遠和越來越困難。那些日子，村子裡的狗開始叫起來，鄉親們都知道是我出門採“刺兒菜”去了。一時間，自己彷彿成了村裡孩子起床上學的“鬧鐘”。
“刺兒菜”長得快，很多還沒容採摘就老了，必須找重新生長的。這樣，我每天早上出行的地方越來越遠。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雜草叢生，早上的露水很重。我每每都拿著一把鐮刀，一是防衛碰到野生動物，壯膽用；二是一邊走一邊用鐮刀在前面打落露水。儘管如此，我幾乎天天都是整條褲子都溼透了，兩腳泥巴。
一次下雨，我披上一塊塑料布就出了門。雨已經下了半夜，本來就泥窪的路更加泥窪、光滑。地裡已經溼透，一腳下去，整個腳都會深深陷入。往外拔腳的過程，往往弄得人一身泥水。完成任務回來，就在一個下坡處，一不留神，腳下一滑，我便鬧了個人仰馬翻，整個成了一個泥人。
就這樣，我堅持了一百個早晨，趕在太陽出來之前，採集到3棵“刺兒菜”的嫩芽。那時，我心裡就一個願望和念頭：爸爸，趕快好起來吧！
“刺兒菜”燉雞蛋，沒有效果？父親終究沒有挺過去，那天中午永遠地告別了我們。望著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父親，我心裡說不出的悲痛，同時又有幾分安慰：那個“刺兒菜”燉雞蛋的偏方無論管不管用，兒子盡心盡力了。我知道，除此，一個山村的孩子，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又到清明節！我又想起了那綠綠的嫩嫩的“刺兒菜”嫩芽和大大小小的百家雞蛋。那是我幾十年來最清晰的記憶和最經常的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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