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鄉的風俗裡，如果去世的親人，在夢裡出現，是因為去世的人掛念某人了，或者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所以託夢給活著的親人。以前我也是不信，我的父親在去世後，我很少夢到他，記得有一次他在我夢裡說，他的腳很冷，那時他去世才剛幾年。我打電話給媽媽時聊起，媽媽說家裡今年雨水特別多，有可能父親的墳塌了，後來去看那墳因為新填的土，雨水一多就陷進一些。還有一次我姐夢到父親說錢不夠花，於是我們燒了很多用紙紮的金錠銀錠，還有紙鈔給他，還有一些衣服鞋子等物。也許會說這是迷信，但是對於最親的人，我們冀望著他是活在另一個世界，冥冥之中還和我們有一線聯繫能感知我們。無論出於迷信也好，還是出於自我安慰也罷，都願意去做一些比如燒紙錢，那個世界如果真的存在呢，如果不存在也是無害的事情。
而和我一起長大，從小學到初中一起上學而且一直同班同學的童年夥伴，在15歲時病去後，她經常在我夢裡出現。在夢裡我們還是如往常一樣玩耍，一起放學後做作業。她皮膚很白嫩，又長得珠圓玉潤的，簡直是一個白玉似的瓷娃娃。她是她家族裡第一個女孩，三個姑姑對她疼愛有加，父母親也視她如掌上明珠一般似的，她的衣服穿著很漂亮時尚，脖子戴著一串手指粗的珍珠項鍊，那時我們都只從書上知道珍珠是從哪裡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她又是一個嘴甜心巧的人，性格極為溫和，很少發脾氣，所以非常招人喜愛。有一回我悄悄地從門縫裡看到她摘我家的葡萄，我大喝一聲，她嚇得縮回手，一臉驚慌地呆在那裡，我那八十多歲的奶奶樂呵呵地笑著看著她。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記憶是我媽媽在剁辣椒，我和她也要學著剁，兩人對面站著各拿著一把菜刀嗒嗒地剁得歡，一不小心我划著她的手指了，她驚尖了一聲，手指上馬上顯出一條紅血印子，好在沒出什麼血，只是滲出細微的血，也把我和媽嚇了一跳，她卻安慰我們說，沒事，說著用手擦了一下。我想那一定很痛，所以一直記得這一件事。再有一回就是讀小學時組織春遊過後要寫一篇作文，我們兩個趴在我家的桌子上，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寫寫改改，抄寫好又撕掉重寫，都快把作文本撕完了才寫好。後來我們兩個的作文都得到了老師的表揚。現在想起這件事，都特別難過，雖然時間已經二十多年了，但是如昨日一般。從學校到我家要經過她的家，或許她覺得難以完成才到我家的吧，因為她的作文是抄寫我的，我再改寫一次謄在我的作業本上，為的是不讓老師發現兩篇作業是雷同。上初中時，我們還是一個班的同學住在同一個宿舍，那時的初中學生都是自帶米，然後用搪瓷杯蒸熟，用自己帶的菜一般鹹菜就著吃。她的爸爸有很疼愛她，時不時會去學校帶她去外面吃，或者給她錢買零食。一天中午，我們在宿舍休息，她的父親在窗戶外叫她，原來他的朋友請吃飯，他特意到學校帶上女兒一起去吃，她一臉喜悅地跟著去了。不久她就病了，起先是頭痛，我們以為她只是感冒了，很快會回來上課。但很快知道她的痛很嚴重，送到市裡最好的醫院被診斷為腦膜炎。她的家人四處借錢救治，學校也發起募捐，村子裡也每家捐錢了。村子甚至流傳說他父親深夜從醫院回家，有人從樓上看見她的爸爸邊咳嗽著邊佝僂著身子走在前面，她悄然無聲地跟著身後。不久她就被送回了家裡，躺在床上，臉上更白了，在她媽媽一片撕聲裂肺的哭聲裡從臉頰滑落最後一大滴眼淚病逝了，那年她才15歲。當天她被裝殮，聽說她爸爸還特意給她帶上手錶，當晚葬在祖墳圈上。這些我都是聽說了，從學校放假回來後，已經陰陽相隔，她已經睡在祖墳的一個新墳裡了，她的媽媽愛女心切，每每在家裡哀哭，家人把她生前使用過的東西都扔了在村頭的草地裡，那裡有我家一小片桔林，不知過了多少年，我去摘桔子，半人高的荒草裡，赫然有幾張她的照片，相片已經掉色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見到那白皙的臉，還有那一串手指粗的珍珠項鍊。
時光流逝很快，我繼續上學，後來離開了家鄉，她的爸媽也在她去世後第二年就領養了一個小女孩，而那個女孩和我姐的女兒差不多大，她們也是一塊長大，一塊上學。有時看到她們在一起歡快的玩耍，就會想起她來，而現在我外甥女已經大學畢業了。有一年在家裡，我晚上又夢到她如往常一樣，我心裡其實很明白她是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但是在夢裡我們也是如小時候那樣一起玩和說話。她也是如小時候那樣的身量，說話溫和。白天和我媽媽聊起，我媽怔了一下，說她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應該去了。我知道我媽媽說應該去了，是按風俗說地，人死了要安心去另一個世界，或去投胎之類的意思，或許媽媽也是對我說的，她確實死了，而我應該忘記。似乎她依然存在一樣，就在我身旁一樣，媽媽當時說了幾句很嚴厲地話，類似訓斥一個不肯遠去的人。我默默地聽著，再後來，她確實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夢裡。
15歲那年我第一次真切地思考死亡，悠悠歲月，時光卻如白雲蒼狗白駒過隙間，她的爸爸數年前也因腦癌去世了，生命有時猶如細沙從指縫間流逝是無法挽留的，一切成過往了塵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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