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自2009年參加工作始，經歷過許多項目，有成、有敗。去年下半年夭折的一款A項目，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刻得以至於在A項目失敗後我怕受感情因素影響而沒有馬上去總結項目經驗。如今時隔半年有餘，這段時間內協助過B項目，又轉而承擔起C項目的戰鬥模塊，經過時間的沉澱，終於可以自認理性的總結一下當年的失敗了。因此聊作此文，與諸君分享，望有益於他人，善莫大焉。

初：成人之美

筆者自認為是一個執著於熱愛的人，當然也欣賞那些對自己熱愛的事物十分執著的同類。而當年加入A項目，則是一件同類相惜的支持。

在此之前，我從不認同遊戲研發者放棄自己的興趣，僅僅為了盈利而跟風研發的做法。做遊戲需要盈利，但作為研發者，更需要時時拂拭本心，做出至少自己感興趣的遊戲，一來明確自己的發展方向，二來也保持市場的多樣化繁榮。

當然，即便經歷了諸多項目的成敗，直至今天，我依然這樣認為，並時刻提醒自己是一名遊戲研發者，第九藝術創作者。

因此，在某類型遊戲的市場日漸萎靡時，我卻得知依然有人因熱愛而願意去堅持做這個類型的遊戲，並且公司也願意提供一定的支持。既然如此，那麼同為熱愛遊戲的我，為什麼不去幫他們一把？

於是，我們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為“熱愛”而攜手前行。

哦，忘了說，我們做的是RTS遊戲，並且是手遊……

一：難以承載夢想的平臺

昔日魔獸爭霸和星際早已輝煌不在，英雄連和戰錘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帝國紅警已經變成老遊戲的代名詞，唯有主單機體驗並且偏策略的全面戰爭偶爾冒個泡吸引一波眼球。在這個大背景下去研發rts遊戲，是有勇氣的。我喜歡有勇氣的團隊。

然而，當我們決定用手機平臺來承載rts遊戲時，就已經偏離了最初的方向。rts遊戲作為遊戲圈內偏高端向的遊戲，其受眾玩家也往往是偏高端的。而手遊雖然憑藉便攜性而在遊戲領域大行其道，在當年卻正巧是這些習慣於pc鍵盤秀多線微操的高端玩家所瞧不起的遊戲平臺。況且，即便主機遊戲也鮮有涉及操作如此複雜的rts遊戲的情況下，立項決定以手機平臺去承載rts遊戲，就註定這個項目必然受到各種割捨而無法實現令人滿意的rts體驗。

“沒有造房子生產和升級，沒有大量的小兵和宏大的戰鬥場面，沒有精準的多線操作，這還是rts遊戲嗎？”這是我總結了多名玩家體驗之後的反饋。這些問題，因受困於手機平臺，我們從最初設計時也只能想方設法去避開這些問題。

而事實證明，我們是避不開的。

那麼，當初為何要選手機平臺來承載這個項目呢？說來也簡單，只不過因手機遊戲火爆而已。而手遊玩家普遍的休閒屬性和碎片化的遊戲時間，又與重視操作和輸贏的傳統rts向玩家格格不入。所以，當手機便攜性帶來的手遊市場紅利，與遊戲的強操作沉浸體驗發生衝突時，我們堅持著原遊戲定位而又妥協於平臺，這本就是很尷尬的抉擇。

時至今日，steam依然偶有歐美團隊研發的rts遊戲上市，他們明智的選擇用pc平臺來承載rts遊戲，至少保證了遊戲各環節的設計方向無需向平臺妥協。雖不至於大火，但也在各自的受眾圈內獲得了好評。反思A項目的最初定位，不得不扼腕嘆息。

二：搖擺問題的根源

成功或許需要很多因素的堆積和協調的搭配，而失敗卻只需要一處搖擺不定就可以了。而A項目卻有兩處：

1：pvp/pve側重點的口是心非

我們最初的定位與大多數對戰遊戲一樣，是側重於pvp的，事實上，自始自終我們都認為應該以pvp的體驗為核心。

然而，在操作方式和技能玩法尚未確定的階段，我們先做好了全套的世界觀架設，各英雄人物的故事，以及主線劇情大綱。並且在調試戰鬥體驗的同時花費了大約3個多月的時間製作劇情關卡和過場動畫，並在新手關卡的設計上反覆進行多次顛覆性修改。

當策劃說要做100個劇情關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我們的側重點是pve。

而後測試時，玩家們也欣然接受了我們的誤導，第一天簡單體驗了一下pvp之後，幾乎全部玩家都跑去打pve關卡了，並且還在群裡炫耀自己打通了多少關。在這種關注點的偏離和快速通關炫耀的攀比下，我們花費3個月精心打磨的劇情關卡，有玩家在測試第三天的晚上就已全部通關。而後幾天玩家單機沒得玩了，又無法將關注點移回pvp，於是紛紛流失，白白浪費了數天的測試時間。這時我們才反應過來，哦！我們的側重點一直是PVP啊，玩家怎麼都跑去玩PVE了？此時再來改動，已然為時已晚。

2：moba/rts的模糊定位

moba遊戲最初就是在rts基礎上精簡之後的玩法，這兩類遊戲雖然體驗不同，但依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我們在定位於研發rts遊戲、又因平臺侷限努力做精簡時，稍有不慎就會把rts精簡成moba進而改變了遊戲體驗。因此，研發過程中應牢牢抓緊rts的核心因素，同時避免受到moba遊戲的影響並與之劃清界限。

然而，最終我們不僅沒能抓住rts的核心因素，還主動往moba方向靠攏，試圖藉著風口來吸引一波玩家。當時王者榮耀大火，我們在展示界面、英雄設計等諸多環節都效仿著王者榮耀，這些因素確實在宣傳時吸引到大批以為這遊戲是moba的玩家，然而當這批玩家進入遊戲後發現與預期不符，於是迅速流失。而對於熱愛rts的目標用戶，又因基調問題沒能成功吸引到他們的注意。這兩點結合之後，導致留存率極低，最終也使項目提前被結束了。

以上兩處搖擺，究其原因，正是因為研發團隊對項目的定位模糊。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RTS遊戲受眾小，同時又希望能吸引到大多數玩家，這本就是一對互相矛盾的思路。當時的我們就應該看清現實：既然做了RTS，就別指望能吸引到大量玩家，只服務於對rts有興趣的小群體、嘗試品類的深挖也未嘗不可。當年《騎馬與砍殺》的玩法也只是很小一部分人喜歡，直至許多年以後，才火爆到玩家們口口相傳最後引得各方競相效仿。所以小眾又有什麼關係呢？為了迎合大眾的喜好而強行糅雜了許多有悖於RTS的體驗，降低了玩法的純粹度，也不過是捨本求末而已。

三：再而衰，三而竭的團隊

凡事在發生之前，總是會有些許徵兆。大到一個朝代的興衰，小到一個項目的成敗。然而也總是有些事情發展得超出人們的預料，比如百戰不死的幸運朱棣，以及假上將軍破釜沉舟的霸王項羽。所以，只要事情的發展尚未結束，就仍有機會扭轉結局。雖然未必能做到180度大反轉，但是哪怕能稍有改變，也算是一縷希望。只要有希望在，就值得抓住這個機會孤注一擲。

當時我提出的孤注一擲的方案，是順水推舟：既然項目已經偏向moba類遊戲、試圖去抓moba的風口，不如索性利用已有資源，迅速改成兵團moba的玩法。在市面moba類遊戲中至少也算獨樹一幟，或許會另有轉機。畢竟，我們的rts遊戲已經精簡的和moba也差不多了。

但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前提，就是重新凝聚團隊士氣，振奮一波人心。而若要凝聚振奮團隊，仍有一個必要的前提，就是團隊必須仍保存著一定的體力和精力。

但是我們的團隊已經極盡疲憊，極盡疲憊的意思，就是哪怕葛優躺一個月也未必能恢復狀態的一種心理上的疲憊。造成這種疲憊的，一方面是在長期推動項目發展費盡心血之後，卻因搖擺問題反覆調整，疲憊了精力的同時又模糊了方向、動搖了意志。而每一次調整又必須要儘快完成以見成效，這種急促行軍式的改動又大量的耗費團隊體力。當這支疲憊之師突然遇到設計問題或者技術問題時，自然喪失了攻克難關的毅力而選擇繞道而行。繞道就能繞過問題嗎？當最終發現仍要面臨問題的時候，則在要不要去解決問題的心理狀態下來回猶豫。

“這項目趕緊結束算了，早死早超生。”當這種觀點充斥團隊時，我曾一度認為應該有人出來給大家打打氣，或者退一步，至少阻止這種情緒的蔓延。當有一位新同事滿懷熱情的剛剛加入項目、打開手機體驗我們的遊戲時，身旁一位核心員工卻笑著用反問的語氣說道：“怎麼樣，你覺得這遊戲有意思嗎？”而周圍眾人卻皆默認式的笑著，好像在看一個即將出現的笑話。而我用一句看似客觀的“別影響他，讓他自己體驗才容易發現問題”也因人微言輕而石沉大海。

所以，當我試圖為項目做出最後的掙扎，提出順水推舟的方案，面對主策那心灰意冷般的憔悴面容以及用終於解脫了的語氣說“算了吧”時，那個曾一度以為是公司不願意繼續投入營銷預算、以及新品類大逃殺的崛起等外界因素導致項目夭折的我，而今卻忽然覺得，團隊的消沉，才是所有原因之中最根本的原因。

四：又是一年好輪迴

一個項目，從立項到結束，就如一次輪迴。面對一個項目的失敗，有些人怨天尤人：今年的辛苦勞作沒有好收成，沒關係，明年換個項目再來一次。然而明日復明日，在這一次次的輪迴中會讓人習慣了失敗、迷失了的追求，而不自知。揮霍著猶如賭注一般的青春，去期待著運氣的降臨。

但是，也有許多人和我一樣正視每一次的失敗，並不斷回味著這種感覺。當下一個輪迴到來時，會使得我們儘早的識別並避開類似的問題。碰巧的是，筆者在A項目結束半年以後，所負責的C項目在初期遇到的問題與A項目是如此的類似！懷著對前項目的痛惜，我曾不惜開罪於領導而指出問題所在，而後梳理了方向、提出了方案、並一直力排眾議的走下去。直至今天，眼看著項目一日一日的明朗起來，或許能看到希望？

不過，這一年確實是個好輪迴。好到甚至讓我開始計劃著在下一個輪迴實現自己籌備多年的夢想了……我這一直自詡為積極的悲觀主義者一反常態的樂觀起來，反而會讓自己更擔心一些事情。結束掉這一輪迴之後，明年的太陽會在哪裡升起呢？

諸君，祝福我們吧！

感謝。

末：此文初稿時，我將其發給了原A項目的主策。交流之下，雖思考角度不同，卻也有些共識之處。昔日的每一個問題，背後都有著一個令人無奈的緣由。期望以後能有一個穩定的團隊，通過持續的合作，彼此加深理解和信任，積累經驗逐步前行，共同朝著成功努力。

（前文被一筆帶過的B項目，將自己的成功寄託於對手的無為，此種豪賭之舉不聊也罷。至於C項目無需太久即將面世，敬請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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