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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詩經•國風•鄭風•子衿》

少年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覺得美，似見著清澈山溪緩緩流淌，又似山中漫步，忽聞琴聲叮咚，直入心底。有種清麗淡雅的美，不動聲色，無可磨滅。年歲長了些，經了些世事，再見這青翠字句，心動依然，但有暗潮翻湧，想起元好問的一句詞：問世間，情是何物？

情是何物，竟惹來那麼多痴兒女？

人海闊，一人遇見另一人，如著了魔，一心一意對那人好，得歡樂趣也受離別苦，種種種種，甘願承受，怎樣都覺得好。

最明亮又痴心當屬少年兒女。初次為一人動心，初次啜飲愛情，和那人兒一起所嘗受的一切盡是新鮮，如魚溺水，願意奉獻所有的珍貴。若說有不足，則是，少年兒女受得住歡樂趣，嘗不了離別苦。

看，《子衿》中這心思悠悠的少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少女思念她親愛的少年，睜眼閉眼皆是少年身影。少年一襲青衫。真好看的青，天的顏色，海的顏色，他的顏色。在遇見少年之前，她未必識得青色的好，興許她最愛是粉紅、鵝黃或月白色。遇著他後，他衣衫是青色，她便覺得世間最美妙色彩莫過於此。一日不見他，她的小宇宙裡滿滿的盡是青色潑灑。

青青的是少年的衣衫，悠悠的是少女的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親愛的少年，縱然我不去見你，難道你就可不傳遞你的音信給我？

他真就沒有傳呀。如魚在海，她不知他遊在哪片水域。

她多想知道他的每一瞬間，關於他的一切。哪怕是他路過了哪朵花，望見了哪片雲，又或者是哪一縷風拂過了他青衫，她都想知道，都要知道。

少年青衫上佩有一塊溫潤的玉，玉又繫著青色綬帶。風一吹，佩帶飄呀飄。在遇著他前，她從未見過那麼溫潤的玉，亦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佩帶。青青的是他的佩帶，悠悠的是她的情懷。

可是，“縱我不往，子寧不來？”親愛的少年呀，縱然我不去見你，難道你不能來看我？你徒步也好騎馬也好，你來就好。

偏偏無有音信，又不見少年翩翩前來。

少女再也不能安穩。她要去見他。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城門兩側有望樓，少女登上高高的望樓，高瞻遠矚，她望見遠處的山遠處的水，望見天上的云云裡的風，望見風吹城裡的花，花間人們來來往往，只望不見她的少年郎。

這望樓，素來是她和他相會的地方。愛了他後，她的日月，她大多時光，不是在望樓，便是在來望樓的路上。

感恩這座城，生了一個她，又生一個他，還使她和他穿越人海奇妙相遇；感恩這望樓，有一片天地，供她和他約會。在這兒，她和他說了許多甜蜜的話；在這兒，她和他飲了許多幸福的甘露。他們也說好了，要在這座城裡溫柔終老。

然而現在，他在哪兒呢？

她在望樓上一邊向遠望一邊來來回回晃盪，像沒有根的風，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又南北東西一通亂走，停不下來。除非少年忽然到來。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如此思念，並非離別了多少個日煎熬了多少個夜，不過只一日而已。一日，一日也很漫長呢，一日不見好像隔了三個月那麼長。或許比三個月還要長。度日如年也可稱得。

翠袖羅裳的少女，獨立望樓，秀眉微蹙；青衫少年郎，此時此刻在何方？

來吧，來呀，雖是後來尚有漫長日月春秋可以相依相偎耳鬢廝磨，但這一生中的每一個剎那都不可浪費。相愛的兩個人，就要如影相隨，如此，光陰方為良辰，所見處處皆美景，無有虛度。

看，這就是情，這就是愛。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好個青青，好個悠悠，美哉！

三國曹孟德也是愛煞了這青青悠悠，在《短歌行》詩中，他索性直接取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真是美。

《子衿》美在明媚悠遠，縱有嘆息也那般輕微那般素雅。

《短歌行》美在深沉惆悵。有大河的深沉，黃昏的惆悵，又有宿醉難醒的纏綿。

有些人，他們的心田，一生只能耕種一次，一次之後，寧願荒蕪。荒蕪何嘗不是一種靜默的守候？深沉如海。

唐人元稹有詩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其中況味，知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便全都知了。

一切一切，只緣於萬人叢中和君一相逢一握手，從此衣袖一生香，一生風流一生守一。旁人看來太痴狂，隨便他們去想。且笑而不語，看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

簡介：文史研究者，自由寫作者。愛蓮，好酒，歡喜心生活。已出版《今夜故人來不來》《點點梅花為我愁》《民國的四月天》等著作。公眾號：先生好美（ID：lianzone）。微博：慕容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