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6 故事:結婚十年

女孩都是遠視眼,你給她一個溫柔的眼神,她就想一輩子都有這種眼神;

你親吻了她,她就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20 歲的時候,他在足球場上踢足球,看到一個紅衣女孩抱著書走過操場,他的腳出賣了眼睛,球不偏不倚地打中女孩的後背。女孩尖叫一聲,他跑過去道歉,順便打聽她學哪個專業,住在哪幢樓上。

他去找她,用牛皮紙袋裝了兩串從學校南門的枇杷樹上摘下來的黃熟的枇杷,他爬樹的時候,幾個女生在樹下嘰嘰喳喳地議論。她接了枇杷,問好吃吧,他說你嚐嚐。

她拿出一隻小盆,取了一串枇杷去水房洗,洗了足有一個世紀,許多枇杷被她洗破了皮。

“你有潔癖吧?”他笑著問,“嗯,真的有點。”她認真地回答。

他們第一次接吻後,她哭了半個小時,她說只有壞人才做這件事。他拍她的肩膀,覺得無法向她解釋自己不是壞人,因為他心裡所想的那些,明明就是壞人才想的事情,他並沒有想與她結婚,卻想與她做盡男歡女愛的事情。

所以,當她問他,你會對我的一生負責嗎,他沒敢說話,她想得那麼遠,遠到他從來沒有想過。

隔壁宿舍的一位大哥告訴他,女孩都是遠視眼,你給她一個溫柔的眼神,她就想一輩子都有這種眼神,你親吻了她,她就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他點燃一支菸,饒有興致地想,女孩可真有意思。

他們在大學裡好了兩年,畢業留在同一座城市。她分配在一家軍事院校,做穿軍裝的女教官,他在研究所裡搞工程技術。

她第一次住在他的房間。“喂,不要用剪手指甲的指甲剪剪腳趾甲。”當時他剪完了手指甲,開始剪左腳的第一個大腳趾指甲,聽到她的怒吼,忽然有一種奇妙的恐懼感:自由自在的生活已經結束。她的手正伸向他,手裡握著一把個頭強壯的指甲剪,他慢慢騰騰地接過來,一剪子下去太深,疼得裂了一下嘴。

除非她一定要他想。

即使他想,也想不明白,只是覺得一件事情做了5

年,總要有個結局。

他有時不免嫌她麻煩。她不僅過分愛清潔,而且過分地喜歡做夢。

畢業一年後,她要考託福,說到第十次,他默默拿出半個月工資,為她報了一個培訓班。上培訓班的第一天,她不明原因地發燒,第三天成了高燒。休息了一個星期,人還是沒精神,讓他去退託福培訓班的錢,他磨半天嘴皮子,人家只肯退70%的報名費。無緣無故損失了一筆錢,他很不開心,一路上想著怎樣責怪她一頓,進門看到她,忽然改了主意,說老師人挺好的,把錢全退了。

畢業第三年,她要考研究生,他說,你就考本市的吧,她說我要去北京。

她報了一個考研班,第一天上課便暈倒在課堂上。

他趕到醫院,聽說她是被四個男生抬出教室的。她說休息一個星期再去上課,一個星期後還是渾身難受,休息了一個月,還是難受,只好又退了補習班的錢,繼續休息下去。

身體弱,脾氣漲。她責怪他這樣,責怪他那樣,到後來,他也懶得去弄懂她究竟責怪自己什麼了。女人要責怪一個男人,男人是沒辦法去想原因的,越想越糊塗。

她最後確診為甲亢。女醫生把他拉到一邊說,甲亢病人脾氣大,你要多擔待。他怨氣全消,還憐憫起她來。

他問她,不出國了嗎,她搖頭,不考研了嗎,她也搖頭,“那我們結婚吧”,她想了半天,點點頭。

“你愛我嗎”,她問他,他說當然,要不幹嗎跟你結婚。

他們已經戀愛了五年,他其實一直不怎麼想愛與不愛這個問題,除非她一定要他想。即使他想,也想不明白,只是覺得一件事情做了5 年,總要有個結局。

對於人生,誰都沒有經驗。相愛的時候,總想著結婚,結婚後,路走得不順,又想到,如果真愛一個人,實在不應該把他帶進這趟生活的汙水。

婚後第四年,孩子出生。她半夜起床衝奶粉,奶嘴掉在地上,她撿起來,用手擦了擦,他被吵醒,起來撒尿,恰巧看見。站在馬桶邊,他忽然覺得整個衛生間裡瀰漫的悲傷,像白熾燈照亮的一塊冰,他被包裹在冰塊中,動彈不得。

他去翻她的抽屜,那隻大大的、專用剪腳趾甲的指甲剪已不見蹤影。他買了一隻,交給她,她說:“哪還顧得上這些”。

孩子5 個月大,他被牽連進一樁經濟案件。離家10個月,每個星期,她來看他一次,每次都哭。“我覺得自己好坎坷。”她說。他說不出話,對於人生,誰都沒有經驗。

相愛的時候,總想著結婚,結婚後,路走得不順,又想到,如果真愛一個人,實在不應該把他帶進這趟生活的汙水。

他的父母來幫她帶孩子,她下班回家,他媽媽對她抱怨,你兒子今天又把尿尿到我的褲子上了。

“我的人生好坎坷。”他做了一個夢,在夢裡聽到她說。

10 個月後,他帶著緩刑判決書回家,孩子已經會走路了。她說當初真不應該嫁給你。他說,我也不應該娶你。

她暴怒,跳起來打他,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胸口上,他向後退,貼到了牆,驚訝她的力氣很大。等她打累了,他才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娶你,你就不會受這麼多苦。她愣住,手捂著臉,抽動肩膀,不知在哭還是笑。他試著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那肩膀厚實而堅硬,與年少時觸到的那副柔弱無骨的肩膀判若兩人。

她的身體起初是談判式的堅硬,不一會兒就柔軟下來,他舒了一口氣,知道那場艱難的對話已經結束。

他在家裡待了半年。一天晚上,她說部隊讓我轉業,但你現在沒工作,我覺得我不能轉。他趕緊說,你別管我,該轉就轉。她不滿意地翻了個身,說我怎麼能不管你。

過了很久,他以為她已經睡著了,想起身抽支菸,卻忽然聽到她說話:“你到底愛不愛我?如果你愛我,怎麼付出我都願意,如果你不愛我,我就不划算。”他還是下床拿了煙與菸灰缸,將菸缸放在腿上,點燃了一支菸。女人的想法總讓他措手不及,愛或者不愛這個問題,他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就像兩棵不同品種的樹,不小心落在了一個樹坑,一起生長,一起迎接陽光或者風暴,生活似乎天生應該如此,而不是某一個人主觀的選擇。

至於愛,究竟負責改變還是推動,他並沒有想得明白,甚至只有當她問到愛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世間還有這樣一個字眼。這或許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男人更加遵從生活,而女人總想在生活之外擁有一點夢想。於是,他嘆了一口氣,滿足她:“我怎麼會不愛你?”“可我根本感覺不到。

你看你,從來不誇我好,也不說我愛你,你整天回到家,就像去辦公室一樣,根本看不出你回家有多高興。”他在心裡哀嘆了一聲“這下麻煩了”,開始深思熟慮地考慮如何回答她的問題,最後,他下決心似地摁滅了菸頭,什麼也沒說,緊緊地抱住了她,她的身體起初是談判式的堅硬,不一會兒就柔軟下來,他舒了一口氣,知道那場艱難的對話已經結束。

他們說一句“我愛你”,要舞臺、幕布、燈光、報幕員等等,全世界都配合自己,只要某一個環節出現了鬆弛,對不起,演出取消了。

他們還一起出了一次車禍。他開車,車上有5 個人,只有她一個人受傷了,當時她在睡覺。

她的臉上留了一道很長的傷疤,鼻樑被撞得凹進了骨頭裡,她腦袋包著紗布的樣子,著實嚇了他一跳。他努力裝作平常,照顧她吃飯、起夜,安慰她一切都會好,她能回到原來的樣子。

“等拆了紗布,看到我毀容的樣子,你一定不會愛我了。”她說。他勸她別想得太多,對於愛這個問題,他其實已經不想回答,他從未想過離開她,無論什麼原因,然而他也不願意把這個問題複雜到跟愛連在一起。生活使他紮根到她的樹坑,他便懶得質疑,也從未想過傷筋動骨地換一個樹坑。既然生活這位脾氣大的小姐不是將你安排在這個坑也會安排進那個坑,還有什麼可挑剔的?最初的選擇不過是一場盛大的焰火晚會,點燃人們華麗的慾望與夢想,讓他們不至於在日後慘淡的現實中,連回憶都沒有。

她的臉上果真留下了傷疤,鼻樑做了兩次整形手術才重新直立起來,卻拉扯得鼻頭有一點點變形,然而這一點變形,只有十分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出來。

他們已經結婚十年了。紀念日那天,他買了一隻粗大的金手鐲送給她,她說是不是太粗了一點,他說就要粗一點,顯得有幸福感。

過了兩天,她拿出那隻手鐲,讓他退掉。

“太粗了,戴不出去。再說兒子要上小學了,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他嘴上說,你這個人真想不開,卻還是開車出了門。回家路上等紅燈的時候,看到手機短信提示,銀行卡收到退款,他揣起手機,加了一腳油門。一路上,他腦袋裡都在想,要對她說一句我愛你。

進家,聽到有炒菜的聲音,他直奔廚房,剛打開門,便聽到她怒吼,炸魚呢,快出去,等會弄得全家都是魚腥味。他連忙退了出去,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想看一會球賽,孩子跑來吵著要看動畫片,他只好又把電視讓給兒子,一個人去陽臺上抽菸、看風景,直到她喊“吃飯了”。

他忽然有些佩服自己的太太,即使再忙,也能分了精力關注愛或者不愛這個宏大的問題,而男人在這方面卻要笨得多,他們說一句“我愛你”,要舞臺、幕布、燈光、報幕員等等,全世界都配合自己,只要某一個環節出現了鬆弛,對不起,演出取消了。

晚飯的時候,他挾了一塊沒有刺的魚肉到太太碗裡,彼時,太太正扭頭責怪孩子不吃青菜,回過頭來,她一筷子將魚肉送進口裡,絲毫沒有懷疑這塊魚肉的來路。

他沒有責怪她,只是想,這樣的故事,一定也曾經發生在他的身上,心急焦躁,沒有看到她的關懷,也許會發生在許許多多的人身上。

只是,不管你有沒有發現,愛其實已經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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