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1 從農村到城市,我家小孩只是換了個地方上村小?

從農村到城市,我家小孩只是換了個地方上村小?

如今的西安,一年中最難熬的時間點有兩個,一是隆冬霧霾天,一是仲夏升學季。眼下正值後者,一張書桌的爭奪戰甚至壓過對房價的關注,迅速遍及古城,沒有哪個城區能夠倖免。萬科城業主烈日下暴走,滻灞上千人半夜排隊,家長暗拍未央區教育局,平日裡划拳喝酒胡吹冒料張嘴閉嘴算逑的西安人,在孩子上學問題上都變成了鬥雞,張開翅膀隨時準備攻擊。

這個週末,全西安人流最大的地方,要屬正在摸底報名的各個小學門口,彎彎曲曲的長龍隊伍,全家老少一起出動,輪流值班站崗,寸步不離地等著領取自己的號碼牌。

緊張、焦慮,已經成為新時代的共同特徵,每個人都裹挾其中。胖迪在2014年的時候攜老扶幼舉家搬遷到西安,作為一名新西安人,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孩子上學。經歷過求爹告奶才把小孩塞進租住小區附近的幼兒園的煎熬後,他咬牙舉債買了萬科城三期的房子。

訴求很簡單,就是衝著人家許諾的學位來的,不用求人不用找關係不用偷著塞錢,小學、初中一攬子解決,對他來說就夠了。交房之後一切大大小小的不如意,他都忍了,甚至商改住的帽子戲法,也沒激起他一絲波動,完美證實“普通人的最大美德是忍耐”。

今年9月份,小孩該上小學了。五花八門的流言在大大小小的群裡流竄,中學學位不夠,幼兒園要分流,小學被外面小區佔了名額,焦慮不安的情緒日復一日被放大。終於在某個週日,萬科城一二三期業主大聯合上街喊口號散步去,胖迪扔下飯碗就跟上去了。

業主們口耳相傳學位不夠,開發商發公告能確保業主孩子有學上,漩渦中的人容易因為一點點風吹草動就神經緊張,不辨東西,只能跟著感覺走。

第二波散步正在籌劃時,萬科城小學通知業主排號,摸底調查。頓時隊伍不攻自破,各家拎著小板凳轉戰學校門口,通宵達旦排隊。

胖迪夾在一群陌生的鄰居中間,手裡握著幾張興趣班單頁,當扇子呼呼搖著,這個號稱什麼都能忍的人,唯獨在孩子上學這事兒上忍不了,“我就是為了讓孩子能受好的教育,才背井離鄉的。”

所謂城市化,就是無數個如胖迪一樣的你我他的遷徙軌跡,離開生養自己的村莊、小鎮,遷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安身立家。歷史上的大規模人口流動,多是強迫性的,現在則是主動選擇的趨勢,促使人做出選擇的,正是城市所擁有的交通、教育、醫療、服務、科技等優質資源。

決定一個城市人口去留的,並不是房價,而是這種公共資源。北上廣深的房價,已經要攀登上宇宙第一的寶座了,年年都有人呼天搶地要“逃離”,真實情況是,年年有大批的年輕人揮別學校投奔北上廣深。

作為中國城市的領頭羊,北上廣深可不缺人,在搶人大戰中,仍穩穩地端著身板不放低,必須是“人才”才歡迎你來,不像西安這樣的城市,只要還喘氣就行。

房價再高,都遮擋不了資源優勢的光環四射。所以,暴漲的房價,只是讓人一邊抱怨一邊窮盡所能加入買房洪流中,而教育問題卻能像針一樣扎到每個人的神經,成了一點就爆的爆竹。

坐飛機有頭等艙和經濟艙之分,醫院有三甲和野雞醫院之分,銀行有貴賓室和大廳座椅之分,酒店有五星級和七天之類,多付錢就能享受更好的服務,少付錢就只能選擇差些的,每個人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並不覺得受到了欺侮。

學校自然也有貴族與普通之分,多數人也都盡著最大努力,又能安分守己。那些名貴學校的客戶,早已不聲不響通過各種渠道搞定,那些只求孩子有學上即可的人,會默默忍受安排到手裡的那份命運。

西安教育資源短缺,精準的說法是好學校稀缺。那些村小,即使再改頭換面,也改不了被人嫌棄的命運。

幾年前,新聞天天說農村的小學人去教室空,一所不大的學校,因為只剩一兩個老師三五個學生,顯得空蕩落寞。有條件的孩子都轉去縣城或者大城市,去投奔更好的教育資源,留下不能轉走的小孩,和年老體弱的老師苦苦支撐。

被遺棄的並非僅僅偏遠山區的農村學校,還有城中村原來的附屬學校——村小。村小,上海人更形象的稱呼是菜小,往往設在拆遷安置小區,學生多是原來村子裡的那群孩子,還有租住在附近的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借用一位上海女作家的話,名校的小孩在練習高爾夫、馬術,菜小的小孩扛著槍風一般左衝右突。

師資麼,積累了經驗能力後那些年富力強精力充沛的老師自然會奔著更好的學校、更高的薪水而去。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是正常規律,無可厚非。不但小學如此,企業、大學亦如此,像蘭州大學,每年要向東部、南方城市貢獻輸出多少教授、副教授,被冠以培養教授的“黃埔軍校”,換誰當校長,灌輸再多的雞湯都沒用,挖牆腳的學校亮出的是實打實的高工資高補貼。

城中村的村小,雖然在地理範圍上被圈進了城市,生長機理上卻仍延續著鄉村學校的基因屬性。即便被劃足了招生名額,每年能來報道的也寥寥無幾,雖有公辦經費支撐,家長們並不買賬。

有在西安教育界浸潤多年的老教師表示,有些學校,花大量經費更新硬件設施,多媒體教室、圖書館都粉飾一新,仍不能擺脫被拋棄的命運。成年人主宰的世界,鄙視鏈無處不在,在教育上,就是五大名校>十大重點>優質公辦>優質民辦>各種菜小。

西安2017年全市教育支出133.89億元,佔全年財政支出比例為12.81%。數據看來尚可,但用在市級的教育支出僅26.68億元,這一數據比去年增長21.8%,由此可見之前一年的西安市教育投入有多可憐。

沒有資金投入,單靠理想吹起大氣球,不攻自破。

講個真實的故事:

去年此時,學區劃分出來後,大杜最後一絲絲希望也給掐死了,他家百米遠處明明有所不錯的公辦小學,學區卻硬給劃到幾公里開外某村小去。距離不是問題,問題是小學太菜,連村民自己都棄近投遠。

作為一個實際主義和行動派,他一邊罵mmp一邊立即託人找關係,圈定家附近三五公里範圍內小學排名一二者,拍胸脯保證花多少錢都行,只得到一句話:等消息。

提心吊膽、七上八下地耗著,跟關在監獄裡的囚徒一樣,有力沒處使。猛然一個深夜裡接到電話,報了價碼,上不上立馬決定。

這個數字讓他心肝顫了幾顫,大大超出預期。普通家庭普通收入,靠一己之力好不容易從農村來到城市安家,結婚買房生養孩子,月月所剩無幾。當初拍胸脯的豪情被攔腰砍去一截,他猶疑了一下,說跟家人商量下。

其實壓根沒啥好商量的,家附近最好的一所學校,能把孩子送進去是他目前最奢華的目標,自己沒念過幾年書,要在孩子身上找補回來。緩一口氣的功夫,電話打過去,還沒開口,被告知名額沒了,別人拿走了。

這回連mmp都顧不上了,慌神了,萬一備胎學校也進不去,只能乖乖去村小,這種命運實在不能接受。所以當第二個學校開出價格的時候,一絲絲猶豫都沒有,對著電話迸出那個在胸口悶了好久的吶喊:上。口氣乾脆利落得像不差錢的土豪。

現在,他的小孩已經在這所學校裡體面地度過了近一年時間,老師熱情盡責,同學文明禮貌,還有那麼些牛到劈叉的家長助力,每天開車10分鐘或者擠公交四站路的折騰,都能相當愉快地忍了,錢花得值。

故事雖真實,卻一點都不新奇不好玩,年年開學季在我們身邊上演,普通得像人要吃喝拉散一樣。唯有這種變非常為尋常的普遍性,才直指教育沉痾,想上好學校,你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而不是憑著自己的實力或者所謂公平。你我只要不是丁克,就難逃此關。

以經濟能力論勝負的學校,自然是“You can you up”,反而不會招來非議。作為西安富人區的曲江,當那所號稱最頂級的幼兒園開園時,一位剛退休不久、仍帶有不怒自威氣質的大爺,對著兒媳胖手一揮,咱就上這個最好的學校。氣度不凡地踱到校門口,聽到“一個月8000”的話後,一聲不吭又踱回來,再不提這茬,輸得心服口服。

放學時從這學校裡湧出來的烏泱烏泱的孩子,說明它並不缺市場,再豪華的收費套餐,也總有人趨之若鶩。這場比拼中的贏家,也並不遭人嫉妒。上不起私立的,那就讀公辦吧,省錢,只要學校還湊合就行。

學區劃分出來之後,嚎叫最響的,是自以為能上家門口差不多的學校,結果被劃到幾公里開外的村小去的家長。還有那些當初買了學位房,卻被告之學位不夠只能分流的業主。

公平,作為一個概念很性感,作為實操就很操蛋。既然按照遠近劃分,同樣距離的小區,為什麼他們劃到好的學校,我們就劃到差的學校?按照個人能力衡量,為啥我買了學位房,卻不能上當初允諾的學校?

被分流,往往意味著流向那些教室空蕩蕩的村小,你一路從小城鎮奮鬥到大城市,像讓孩子避開農村小學,結果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上村小?

這才是讓家長們憤憤不平的關鍵,不是因為私立學校太好,而是公辦學校太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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