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0 傅山《傳奇拾遺》稿本發現記

傅山《傳奇拾遺》稿本發現記

傅山《傳奇拾遺》稿本發現記

傅山《傳奇拾遺》稿本,張赤幟1934年刊本

傅山《传奇拾遗》稿本发现记

傅山《傳奇拾遺》稿本,張赤幟刊本序言

1942年8月,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曲學專家吳曉鈴應邀赴印度國際大學中國學院執教,1946年底回到北平。1947年,供職於巴黎大學北京漢學研究中心的他繼續在北大、清華、輔仁等校兼課。在此期間,他常去琉璃廠、潘家園一帶的舊書肆閒逛,偶爾也能淘到一些珍罕的戲曲古籍。

某日,吳氏在一攤中淘得一冊新近鉛字排印的書冊,印製時間距到他手中不過十餘年時間。坐擁明清善本戲曲藏書數千冊的他為什麼要挑選這冊“新書”呢?在吳氏購得此書後不久,鄭振鐸聞訊趕來,迅即將此書列入其主編的“古本戲曲叢刊”第三集第九十四種,於1955年10月將此書鄭重影印。“古本戲曲叢刊”第三集按照編選主題,收明、清易代之際劇作 100種。那麼,這樣一本民國時代鉛印的“新書”,怎麼能成為“明、清易代之際劇作”百種代表作之一呢?

原來,吳氏淘得的這本鉛印“新書”乃是明末學者傅山的雜劇作品集《傳奇拾遺》,其中有傅氏著《紅羅鏡》、《齊人乞食》和《八仙慶壽》雜劇三種,系傅山五世孫履巽(順庵)所輯,手抄秘傳,頗為稀見難得。抄本為傅氏同鄉人張赤幟偶然購得後,加以整理排印,自行出資刊行,用於親友饋贈,印數也不多,基本沒有在外界流傳。

傅山是明末清初著名學者,對哲學、醫學、儒學、佛學、詩歌、書法、繪畫、金石等無所不通,與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李顒、顏元一起被梁啟超稱為“清初六大師”。因曾著有《傅青主女科》、《傅青主男科》等傳世之作,在當時又有“醫聖”之名。傅山是一位難得的曠世奇才,又兼博古通今的治世實用之學,在明清易代之際,實為亂世奇儒。

傅山的著述,在其生前死後陸續輯有《霜紅龕集》,歷經200多年逐步整理刊刻而成,在傅氏文集總量達四十卷的浩大篇幅中,卻沒有其戲劇類作品。究其原因,或乃因戲曲小道,多為文人戲筆隨意為之;生前作者本人即不重視,死後後人也不願將其發表,甚至於出現過焚燬相關作品遺稿的事例。但這並不意味著傅氏劇作本身不重要,恰恰相反,這些作品更應為後世研究者所高度重視與關注。

《霜紅龕集》卷三十二中,錄有傅氏兩副對聯:“莫妙於臺上人,離合悲歡入畫譜;最靈是閱場者,興觀群怨助詩情。” “曲是曲也,曲盡人情,愈曲愈直;戲豈戲乎,戲推物理,越戲越真。”這充分表達了他對戲曲創作及表演的深刻見解,他認為戲劇,不是供人消遣解悶的遊戲活動;戲中曲子的內容,應表現社會上的人情世態;舞臺上演出劇中人物的悲歡離合故事,可以鼓舞和激發觀眾的思想情緒,進而起到教化世風的積極作用。顯然,傅氏的曲學見解是偏重於“用世”而非“玩世”的。由此而知,傅氏的戲曲創作也應是有諷諫勸世之用的,這與明清易代之際文學作品往往趨於憤世悲歌、惆悵怨恨的基調是明顯不同的。據此揣測,傅氏的戲曲作品在同時代作品中理應有別開生面的特殊地位,而《霜紅龕集》中相關作品的失載,則無疑是對全面理解傅氏學術思想的極大缺憾。

百年彈指,機緣巧合。傅山逝世後250年,山西人張赤幟偶然購得了傅氏族孫所輯的抄本《傳奇拾遺》。作為傅氏同鄉,張氏當然知道手中這個抄本的重要。因為早在清代咸豐年間,曾有壽陽張靜生及其弟古娛蒐羅到傅山雜劇,反將其燒燬。之所以焚燬傅氏劇作,《霜紅龕集備存例言》對此有過表述:先生傳奇亦多,世傳《驕其妻妾》、《八仙慶壽》諸曲,《穿吃醋》止傳序文,又有《紅羅夢》,語少含蓄,古娛一見即投諸火,詩文有類此者,概不收錄。因其“語少含蓄”,傅氏詩文各類作品在後人編選過程中被逐一焚燬,即使珍罕難得的傅氏劇作也概莫能外,這多少有點“為聖者諱”的意思在裡邊。究其緣由,恐怕一是認為這樣的作品不足以代表傅氏學術涵養與學者風度,有損傅氏聲名與形象;二是擔心這樣的作品會觸怒清廷,招致文禍。因文字罹禍的明清易代之際的學者不勝枚舉,編選《霜紅龕集》的後人如此的“防患於未然”不無道理,也無可厚非。不過也正因如此,傅氏的戲劇作品也就此銷聲匿跡,漸化烏有。

因為其家族後人的百般藏匿及有記載的那一次付之一炬,傅氏劇作在其逝世後的250年間再也沒有浮出水面,就連後來主持校輯《霜紅龕集》的丁寶銓、羅振玉等人都沒有見到過。《霜紅龕集備存例言》中提到的《紅羅夢》又名《紅羅鏡》,《驕其妻妾》又名《齊人乞食》, 連同《八仙慶壽》諸曲,只因傅山五世孫履巽(順庵)的抄錄秘存,得以暫留吉光片羽。

《紅羅鏡》雜劇共六折,是傅氏劇作中現存篇幅最大、最為成熟的作品;張赤幟刊本甚至就直接以“紅羅鏡”為名題箋。該劇主要描繪了明代一位從小“長在王宮”的晉王府外甥,太原秀才陸龍因不滿包辦婚姻,偶到花街遊玩,恰巧遇上誤落風塵的名妓弱娟,倆人一見鍾情,互許夫妻之盟誓。但因門第尊卑懸殊太大,陸秀才的議親,最終受到陸府家族的反對。二人毅然私奔出城,雖屢經兇險,終成眷屬。該劇運用大量山西地方方言及風俗描述,在語言風格上體現出強烈鮮明的地方特色,儼然一幅明末山西浮世繪。因此,此劇不僅具有戲曲史料研究價值,更是一具明末西北民俗文化的活化石。當然,因劇作本身所比附的愛情故事,可能與傅山青年時代的經歷有密切關聯,所以這部有自傳色彩的劇作對研究傅山生平極具參考價值。

《齊人乞食》則為單折雜劇,本自《孟子》“齊人有一妻一妾”章,是一折有濃烈諷刺意味的喜劇。明清易代之際,文人氣節成為文化熱議的主題。傅山在此劇中諷刺了那些在時局大變動情形下,投機取巧、背信棄義的無恥文人,幾為一部微型《儒林外史》。《八仙慶壽》原本應是傳統的喜慶賀壽內容,是元明雜劇中常見的老套題材;但傅山仍將個人際遇與時代劇變融入劇中,傳統套路中演繹出了新意境。此劇中除了麻衣仙姑是八洞神仙之一,其餘七人都是新添的,分別是頗具文人情懷寄託的莊子、東方朔、老寒、小正陽、幼伯子、女丸、酒客。從這新增“七仙”各自的唱詞中,可以看到,氣節清高、獨立潮頭而絕不隨波逐流的文人品格,是傅氏始終推崇並貫徹始終的。

這三部傅氏劇作,嚴格意義上講,屬於沒有定稿刊行的稿本。這從劇作中空白待填的曲牌名目,可以揣測得到。亦正因其稿本性質,流傳既稀,也無刊本與之對勘,其族孫的這個抄本允為孤本。這三部傅氏劇作的稿抄本,雖因張赤幟1934年的整理排印後得以劫灰重生,但仍未能廣為流傳。以至於即使這一冊七十餘年前的鉛字小冊,在曲學專家吳曉鈴眼中、版本大家鄭振鐸眼中都屬鳳毛麟角。1955年“古本戲曲叢刊”第三集對張赤幟刊本的收入,原本是傅氏劇作能再度流傳的一個良好契機;遺憾的是,在影印過程中,刪去了序言、題詞、目錄以及《齊人乞食》與《八仙慶壽》兩部劇作,只收錄了《紅羅鏡》的正文部分。

傅氏這冊僅存的劇作稿抄本,至今仍然以半遮半掩的方式,讓後世諸多傅氏研究者知書興嘆。普通讀者如果不能進入首都圖書館善本庫,如果不能有幸親自查閱綏中吳氏藏書,將無法得觀這一冊天壤間的秘本。1991年,山西人民出版社整理出版《傅山全書》,全套7冊達550萬字規模的鉅製,首次以張赤幟刊本為底本,用校點方式將傅氏《紅羅鏡》等三種劇作刊佈出來;雖然出現了一些文字訛誤,但畢竟聊勝於無。此外,“古本戲曲叢刊”第三集出版後近四十年之後,1996年由北京大學圖書館、首都圖書館聯合編輯,收錄首都圖書館所藏明清抄本戲曲38種的《明清抄本孤本戲曲叢刊》,以全套十五冊的較大規模出版發行,但其中並沒有傅氏劇作的蹤跡。後來,學苑出版社又於2004年推出的皇皇世制《綏中吳氏鈔本稿本戲曲叢刊》,共收錄稀見元明清戲劇稿本、抄本等383種,在這套精裝48冊,定價高達27,800元的集大成規模的叢書中,仍然沒有傅氏《傳奇拾遺》的內容。看來,1934年張赤幟的喜悅,或許還要再等上一段時間,才能為傅氏眾多的研究者所分享與品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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