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說：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害怕死亡，我也怕。你有什麼事情想做的就去做，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原生家庭故事計劃】入圍作品 02 號

我的成長曆程前半段，都是我媽的影子，和天底下所有的媽媽一樣，她嘮叨、莫名對我發脾氣。可是她又和其他媽媽不一樣。

她被罵了，卻對我說謝謝

媽媽年輕時不知何故染上了肺病，嫁到我家時，年紀還輕，能扛得住，就沒太當回事，班還是照上，家務照做。

直到有一年，她突然開始咳血，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後來，乾脆在家全職帶我。

農村人閒得慌就愛嚼舌頭，開始傳她得了傳染病，敗家云云。這很快風聲傳到了我奶奶耳朵裡。

媽媽當了家庭主婦之後，平時會養養雞，靠賣雞蛋補貼點家用。

她常常忙得顧不過來，我就會負責每天傍晚和她一起趕小雞入窟。

有一天，趕雞趕到一半，奶奶突然把我抱了過去，把我逼到一個角落裡指著我的鼻子對我說：

你媽是個害人精，她得了傳染病，離她遠點，以後來奶奶家吃飯，聽到沒有！

我永遠也忘不了奶奶當時說話的那副嘴臉，像是要把我吃下去。

奶奶說完便快步離開了，留下我驚恐地呆站在原地。

另一頭，媽媽一個人把小雞趕進了窟，累得滿頭大汗，急匆匆過來找我，她埋怨我怎麼趕雞趕到一半人沒了。

我一看見她，就想起奶奶和我說的那句“你媽媽得了傳染病”，以為媽媽不久就要離開我了，便一頭撲進她懷裡，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喊：媽媽你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後來我把奶奶說的話複述給她聽，邊說哭得更傷心。

她笑著安慰我——

“誒呦，說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麼呀。”

“可是你是我的媽媽呀！”

聽到這一句，她也沒忍住淚水，抱著我哭了起來。

“謝謝你，是媽媽沒用，讓你受苦了。”

她跟我坦言：我也怕死

從初中到高中，我家連續為我訂了三年的《讀者》。

我每次週末回家總是一頭奔進書房，因為我的書桌上總會有媽媽小心放好的《讀者》。

有時她會提前看，然後推薦一些她認為不錯的文章給我。

有時我看完一篇文章，會與她分享心得。

媽媽雖然教育水平不高，但在閱讀這件事上，她從來都十分支持我。

因為她全職在家的緣故，我有很多與她獨處的時間。

她總是與我分享她小時候的趣事，聽得我忍俊不禁。

其中我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對我進行性教育與死亡教育。

在我來月經之後，她教育我：

女孩子要自尊自愛，不要隨便和男生上床，即使你非常喜歡他。覺得可以，你就帶回來讓媽媽參謀參謀唄。

她停了一下最後說：當然決定的人是你自己，媽媽說的只是給你作參考。

對於死亡，有一段時間她病情加重，連續一個多月臥床。

她看到我很害怕的樣子，很深情地對我說：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害怕死亡，我也怕。你有什麼事情想做的就去做，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我活成了她的樣子

小時候我放假在家，她老是壓著我陪她一起睡午覺。

我老不乖，偏和她對著幹，結局通常有兩種：

一種是我惡作劇故意跑下床弄出很大聲響，接著她暴跳如雷，起來把我打一頓然後我一邊抽泣一邊乖乖去睡；

另一種是我趁她睡著了觀察她的樣貌，看她的輪廓，她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很好聞的味道，我便伴著這股味道入睡。

後來想想，我性格喜靜，愛睡覺這一點估計就是從那時開始埋下種子的。

雖然她身體一直不好，但是她大多數時候是很平靜樂觀的。

“改變能改變的，不能改變的就接受吧”是她的人生信條。

現在的我，在遇到挫折的時候，也始終堅信：Everything will be ok.

帶著這個信念，突然就有了接住“人生的難”的勇氣，不會下意識地躲避。

我骨子裡的倔也是和她學的。

以前我要是和她拌嘴了，我會堅持自己的立場，憋著好幾天不和她說話，每次總要爸爸從中調和矛盾才會消除。

一位恩師對我的評價是“溫柔又堅強”。

我很想告訴她：

媽，柔軟是你給的，堅強也是你教的。

可惜，她在我高二那年永遠地離開了我。

當時忙著備考，自己的情緒非常緊張，沒有太多關心她，完全不知道她病情惡化，最終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

我在她床邊，握著她漸漸涼卻的手，淚水中盡是我對她的愧疚。

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自責和遺憾中。

在一個自習回宿舍的途中，深夜的風吹過臉，冷冽的空氣進入我的喉嚨，喉嚨乾燥得發癢，隨之一陣咳嗽，咳著咳著，眼淚流了出來。

想起媽媽那些年，每天像咳到靈魂深處般，她一定很疼吧……

想到她蒼白的臉，冰冷的手……我癱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在空無一人的教學樓下，將我的思念和內疚都哭給她聽：“媽媽……”

想到她最後一天不再咳嗽、一臉安詳的樣子，我也安靜了下來。

此後，我才慢慢從內疚中走出來。

前段時間和男友一起去電影院看《尋夢環遊記》，當聽到remember me的音樂響起，看到coco記起自己爸爸的那一幕，我在電影院裡泣不成聲。

她走了3年，我沒有忘記她，她的性格、樣貌都刻進了我的身體和心裡。

她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裡，給了我最平淡，但也最珍貴的自由與尊重。

我想她不曾真正離開我，只要我記得，她就存在。

《無問西東》裡陳鵬在黃敏佳的墓碑前說：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對以後的人好吧。

是啊，把我對她的遺憾和感恩，都用來對身邊最重要的人好吧。

毛阿敏在《天之大》裡唱到：

天之大，唯有你的愛是完美無瑕；

天之涯，唯有你用心傳話；

天之大，唯有你的愛，我交給了她，讓她的笑像極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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