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0 文苑:澇池往事

老家門前有一口方圓百米的澇池,形似馬勺,南大北小,冬春兩季雨水少時,池岸與水面有兩三米高,夏秋兩季雨水多時,池水往往會漫上岸來。因此,這口澇池成了西半村三百餘戶人家排洪蓄水的唯一所在。無獨有偶,在東半村也有一口與之大小相等的澇池,並且兩口澇池都靠近村子的南端。聽村裡一些老年人說,我們村的地理概貌像一條昂首擺尾的巨龍,靠近村南的兩口澇池恰似兩隻晶瑩剔透的龍眼,正因為有龍神的存在,所以村裡一直風調雨順,地裡一直五穀豐登。當然,這種說法,也寄託了村裡所有人期盼平安祥和的美好願望。

近水樓臺先得月。村東的澇池離得遠,我們一般不怎麼過去,而村西的澇池就在我家門前,因此,它幾乎成了陪伴我一起長大的小夥伴。我之所以喜歡在這裡玩,是因為這口澇池當初修建得可不一般。說這口澇池像個馬勺,是因為它的一端很大很圓,另一端卻很窄很長,大而圓的那端為勺口兒,窄而長的這端為勺把兒。勺把兒這段是入水口,入水口處修建了一座寬約2米,長約20米的石橋。石橋從北岸的入水口緩緩地鋪到了澇池底部,橋面是一塊塊厚重的石條砌成,就連橋欄也是由半米高的石條緊緊地連接而成。晴天裡,大人們會坐在石條上歇息閒聊。雨天裡,孩子們會穿著雨鞋沿著石橋走下走上,任憑流水沖洗著鞋面;有時,還會雙腿一併,前腳岔開,看誰攔截的流水多,等流水快要衝進褲腿的時候,猛然一放,然後嘻嘻哈哈地追逐著浪頭跑上一陣。許多時候,大家一邊在橋上跑,一邊用雨鞋相互擊打著水兒玩,追追跑跑,躲躲藏藏,嘻嘻哈哈,好不熱鬧。

記憶裡,那時的雨天好像特別多,夏季往往是大雨暴雨接二連三,秋季常常是陰雨連綿不斷。眼看著澇池的水乾到底了,不幾天就是大雨如注,澇池又被再一次灌滿。有時候,澇池裡的水淹沒了半座石橋,若天一放晴,這裡便成了婦女們浣紗洗衣的好地方。你瞧!她們來的時候也無須帶搓衣板,青石板就是現成的搓衣板,洗衣水就是眼前清亮的澇池。大家一定會很疑惑,澇池的水又髒又混怎麼洗衣服?其實不然,雖說澇池的水大多來自地表的雨水,但那時農村裡幾乎沒什麼汙染,況且,澇池是大家的洗衣池,也沒有誰會在裡面亂扔髒東西,再者,池水隔上一兩天,它自熱而然地會澄清,所以,那時澇池的水常年都是清澈透明的。及至水位下降了,澇池底部的一週也會有人修上臺階,打上木橛為婦女們提供洗衣的便利。兒時的水似乎很清,天似乎很藍,我們能看到彩虹的時候也很多。並且,絢麗的彩虹時常是在澇池上方被人們發現的。因此,一遇陣雨天氣,許多大人小孩會不約而同地跑到石橋上看彩虹。不知為什麼,或許出自好奇的緣故吧,我們小孩子經常喜歡一邊看一邊用手指指點點的,正當此時,老人們常常會善意地提醒我們一句:彩虹不能指,一指就不見了。我們嚇得連忙把手縮回來,生怕像老人們說的那樣。

池水不僅被用來洗衣,也被村裡人用來澆地灌溉。澆灌大片大片的麥苗是不可能的,除非用上水泵抽水。但一株一株的玉米苗,或辣子苗、紅薯苗是完全可以用池水澆灌的。尤其是夏天麥穗已經飽滿開始變黃的時候,正是移栽辣子苗和紅薯苗的最佳時期。午後兩三點鐘的太陽依舊火辣辣的,可我們全家早就迫不及待了,因為下午還有三四分地需要移栽辣苗和紅薯苗。於是,我們全家大大小小五口人齊上陣,先在架子車裡裝上一口大鐵桶,然後我們拉著架子車到澇池裡去裝水。父母提大桶,我們姐弟仨提小桶,大家一桶一桶地提,一桶一桶地灌。約莫灌完十三四桶之後,車上的大鐵桶終於被裝滿了。由於趕時間,我們也顧不上歇息,父親拉上架子車,我們姐弟仨在後邊推著,母親則肩挑著一擔辣子苗和紅薯苗緊跟左右,我們一路說說笑笑地向田地裡出發。記得有一年夏季乾旱少雨,為了趕在麥黃前光好場(光場,即用碌碡滾壓使得地面變平整和光滑),但土壤乾燥很難黏合在一起,不得已,村裡人再次想到了澇池。於是,大家用水桶挑的挑,用盆子端的端,再一瓢瓢潑在自家平整過的三四分場面上。那一年,澇池的水位一天裡就下降了十公分。想想看,若不是這口澇池,恐怕那年碾打麥子都成了問題。

盛夏的澇池,也是孩子們游泳嬉水的樂園。由於冬春兩季的雨水稀少,所以,夏季的澇池水位相對比較低。炎熱的夏季正好是孩子們游泳嬉水的好時機。那時的我大概八九歲,不會游泳,但喜歡看大哥哥們在水裡玩。他們有時蛙泳,有時仰泳,有時自由泳,有時比賽鑽水泳(就是一會鑽進水裡,一會又鑽出水面),有時比賽閉氣(就是手捏鼻子,閉上眼睛然後鑽到水裡,看誰在水下待的時間長),勝利的一方常常會贏得孩子們的喝彩和敬仰。許多時候,我受他們的影響也蠢蠢欲動,躍躍欲試起來。於是,一個酷熱的午後,我背過父母,約了三四個夥伴,在岸上脫光衣服後就順著岸邊輕輕地下水了。我們幾個小孩正在靠近岸邊的淺水區擊水玩鬧,忘乎所以的時候,不曾想身後來了一群大孩子,他們二話不說就把我們拖到了深水區,我們不會游泳,一個個嚇得大哭大叫,可他們全然不理,硬是把我們的頭按進水裡喝了幾口。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溺水是怎麼一回事兒。由於極度恐慌,我們逃上岸以後,嚇得直哆嗦,趕緊穿了衣服躲到一邊去了。再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最終在澇池裡學會了游泳。

澇池不光是孩子們的游泳池,也是養鴨子、養魚的好場所。起初,是一個村鄰在澇池裡養了二三十隻鴨子、三四隻鵝,所以,在岸邊的草叢裡,我們時常可以找到鵝蛋和鴨蛋。可能是這家主人嫌鵝蛋、鴨蛋遺失的多,鴨和鵝又常常遭人驅趕和捕捉吧,養了二三年之後,他們竟然賣光了所有的鴨和鵝。曾有一段時間,不知道從哪裡飛來了一群野鴨子,他們從澇池這頭游到那頭,看起來很是愜意和快樂。但過不了幾天,有人就拿起彈弓打起這些快活的小生靈來。三番五次的,受到驚嚇的鳥兒,一飛再也不回頭了。從此,澇池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和色彩。

澇池裡既然能養鴨,就能養魚。這家鄰舍不養鴨了,另一家鄰舍便養起了魚。魚苗是那年開春之後運來的,那些手指大小的魚兒被一盆盆地放入了池水裡,自此,水面上常會看到成群結隊的小魚兒:紅的、黃的、黑的、斑點兒的……我也常常看到那家人端著盆子隔三差五地在水裡撒魚食,這邊撒撒,那邊撒撒。兩三年後,魚兒漸漸長大了,有些人看著魚兒就犯眼饞,便偷偷摸摸地打漁吃,也有被主人發現的,免不了被惡言惡語地罵幾句,或者被罰了款,賠償了損失。某一天裡,他們家全面撒網,從澇池的北岸一直慢慢地把網拉到了南岸,可不知怎的,網住的魚兒卻不多。有人就說,是澇池太深,漏網之魚太多了。也不知誰出了個餿主意——用雷管炸。果不其然,魚兒們都被炸翻了,一眼望去,白花花的漂滿了整個澇池。第二年,這家人又撒魚種了。可這一次,他們不餵魚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些水草,扔進去沒幾天,整個水面都長出了綠油油的水草。之後,水草越來越多,幾乎覆蓋了整個澇池。這家人急了,連忙叫左鄰右舍來打撈魚草,魚草可以當作青草餵給豬吃,街坊鄰居們也樂得幫他這個忙。可是,這樣的“青草”並非田地裡的青草,田地裡的青草乾乾淨淨的,豬吃起來香甜可口,而澇池裡的“青草”,卻沾滿了魚腥味,臭烘烘的。這樣,過不了幾天,豬都不吃這些“青草”了。沒有人打撈這些瘋長的水草,水草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直到罩滿了整個水面。試想,魚兒見不到光照,水裡的氧氣又越來越少,魚兒能不染病死亡嗎?沒多久,死亡的魚兒便飄蕩在了澇池的角角落落,水裡時常散發著一股股腥臭味。

直到現在,澇池的水面還被一層層密密麻麻的水草覆蓋著,不僅是水草,還有五顏六色的垃圾。雖然村裡各個街道都修建了垃圾臺,但一些人總習慣把垃圾倒進澇池裡。十多年前,原來堅固美觀的石板橋也不見了蹤影,澇池在各樣建築垃圾和生活垃圾的圍攻下逐漸縮小了很多。往日清明透亮的澇池,早已變得面目全非,幾乎快成為一汪臭水溝了。每年一到夏季,蚊子、蒼蠅和蟑螂就遍滿澇池的周圍,澇池顯然成了“四害”的滋生地、成長園。既然澇池變得如此醜陋,不如就把它夷為平地吧,但是如果這樣的話,從千家萬戶的下水道里流出的廢水又將注入何方呢?

作者簡介:吳利強 ,男,筆名田園 、青葉、望雲、春雲時雨。1976年生於寶雞陳倉,1999年畢業於陝西教育學院,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陝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寶雞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中國散文家》、《中國文學》、《散文福地》、《中華日報》、《光明文薈》、《陝西市政》、《自學考試報》和《寶雞日報》等,曾獲得過國家、省、市級十多次獎項。迄今為止,發表散文、詩歌、雜文和小說等200餘篇80萬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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