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4 張肖傖:我對梅蘭芳、程硯秋之看法

今日推送《我對梅蘭芳、程硯秋之看法》錄自《永安月刊》1947年第93期,作者張肖傖(1891-1978),字藜生,後改藜青。遍聽京華名角,常寫劇評、劇訊。民國四年著手撰《燕塵菊影錄》,書寫伶人小傳。民國十五年編《菊部叢談》,由大東書店出版,民國二十四年前後,主編《武進商報》“戲劇特刊”。在上海交通銀行任職期間,與張古愚等合編《戲劇旬刊》、《十日戲劇》等期刊,後又任上海《半月戲劇》、《戲劇旬刊》編輯。以肖傖、倩倩室主、玉泓、霜紅、天隱廬主人等筆名,為報刊撰寫劇評千餘篇。

 上海以往梨園界之環境與空氣,在淪陷時期中,因交通之阻塞,名伶之隱避,不願來滬奏藝等原因,遂使一般初出道而以交際開放式的姿態之女伶,活躍於海上歌壇,如吳素秋、童芷苓、言慧珠等皆是也,如果中國舊劇之藝事,而可稱許吳素秋、童芷苓、言慧珠為已足滿意,則中國之舊劇,恐早已破產,不待今日尚有不絕如縷之衰象,猶得留存於吾人之眼前,因舊劇菁華之保持於不墮,絕不是普通一般人誤以為“賞美色”之觀念,便盡看戲聽戲之能事,而應注意到名伶除色以外之一切藝術,方是真正之顧曲周郎。

張肖傖:我對梅蘭芳、程硯秋之看法

吳素秋之《紡棉花》

 上海人士之聽戲,歷久相沿,本屬重“看”而不重“聽”,我不反對“看”,且認為“看”字確亦重要,但“看”不是專看伶人臺上之面貌,而須兼顧到看伶人“藝術上之美”,如臉上之富有表情,眼神之獨到,指法之適合,姿態身段之合乎劇情,水袖臺步等等,無一不包括在“藝術上之美”,若舍“藝術上之美”而不問,僅僅注重伶人之“色與年齡”,則何不痛快到青樓中去賞妓女之色?

 況中國舊劇之優點,乃合唱做而為一,所謂歌舞並重是也,歌之難與做之不易,實遠比色之僅屬於天賦者為難能可貴,蓋僅具有美色者之伶人,只可在初出道時,藉以促人注目,認為美材,而決不能以美色在歌壇上永久不衰,反之,伶人具有唱做之美者,獨能至老不衰,以吾所見及者論之,若何桂山、黃潤甫、錢金福、譚鑫培、孫菊仙、侯俊山、田桂鳳、路三寶、龔雲甫、謝寶雲、王長林、蕭長華、德珺如、朱素雲、程繼仙、金秀山、陳德霖之流,都能在六七十歲,尚騰踔歌臺,最可貴者,陳德霖晚年,傅粉登場,面上已脂粉零落,老態殊甚,但引吭一曲,滿園百諾,擊節稱賞者異口同聲,誠非後輩梅蘭芳可及,其所恃以立足於舞臺者,正以其具有藝術上之美點頗多,決不限於色之一端,良以舊劇藝術之結晶,在集眾長而絕非側重於面貌也,明乎此始可以言舊劇。

張肖傖:我對梅蘭芳、程硯秋之看法

陳德霖與梅蘭芳、王瑤卿、王蕙芳、姚玉芙之合影 

 今再進而言之,伶人臺上之色,鋒頭全在年青之時,獨唱唸、做工、表情等等,則均屬於工候,非經驗、閱歷、學問、修養有悠久之時日不可,坦白言之,伶人之色愈衰退,而其工候則愈有進步,眼前事實,如芙蓉草、周信芳、梅蘭芳、程硯秋輩之藝事日臻深穩,便是證明。

 今海上人士動輒以梅之年過五旬,程之體肥發福為談助,鄙見以為梅、程二伶即使再過十年,亦未嘗不可欣賞,除非歌喉已為王瑤卿,或身體胖至令人掩口匿笑不克上臺,則梅雖色衰,程雖發福,其歌大可再聽,其做亦值得一看,於梅程之藝事,實毫無損傷,侯俊山、田桂鳳、陳德霖之花旦或青衣,可聽至六七十齡,則梅程何嘗不可以藝事,在其晚年與顧曲者相見,若以看言慧珠、吳素秋、童芷苓之眼光而看梅程,以玩言吳童之野心來看梅程,此不是看戲,亦不是欣賞藝術,直是登徒子之流,不足以與談舊劇之藝事者也。

張肖傖:我對梅蘭芳、程硯秋之看法

梅蘭芳與程硯秋 

 吾與梅程,無私交之雅,當此人慾橫流,多數誤看戲為看色,而忽略於舊劇基本藝術之美點,紛紛以梅為老,以程為胖,實則吾人正以其藝術之日趨老到自然,始以為若梅程之藝者,方足以資欣賞耳。反觀荀慧生前兩次來滬在臺上之一副懶洋洋不振作之象,並拋棄其蹺工之美,此便不足與梅程同論,亦荀慧生自取失敗之道也。

(《永安月刊》1947年第9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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