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欄語

即將到來的6月9日是第11個國際檔案日。今年的宣傳主題是“檔案見證改革開放”。為此，《吳江通》將以“記憶40”為欄目，推出相關文章紀念改革開放40週年。

我兒媳很喜歡吃山核桃，她的母親、姐姐經常送點山核桃來。前天，我發覺有兩袋山核桃沒有開封，卻早已過了保質期，無奈，只能丟掉。我說：“可惜！好幾十塊錢呢。”兒媳說：“小時候我想吃，吃不到。現在是沒有時間吃，吃不完……”

都說如今奢侈浪費現象嚴重，我，一個普通的退休教師，見不到高檔宴席上浪費的大場面，但每當與朋友們一起在外面吃飯，離席時看到無法打包的剩菜，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年輕時的幾樁小事。

兩碟小菜

我在南京讀書時，學生們吃的是桌頭飯，8人一桌。1960年春夏起，每桌上的菜慢慢變得差勁了，我常常感到吃不夠。大約是4月，或5月初，學校通知要拍畢業證上用的半身照，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理了發，想到口碑最好的“環球照相館”去拍照。

在中山路上，我路過幾家館子店後，不知怎麼的，強烈的食慾冒上來了，很想吃！看到一爿小酒店擺出的熟菜，我止步了。進去一問，要買菜則必須買酒。我不會喝酒呀！沒辦法，我實在想吃，就要了最最小的四兩裝的普通白酒（老秤四兩），要了一碟小魚，一碟鹹菜炒肉絲（裡面肉絲很少）。

走出小酒店，我的腳步已經輕飄飄了，頭有點兒暈。我硬是控制著自己的雙腿，進了環球照相館，聽任攝影師的擺佈。原本不大的眼睛更睜不開了。我心想，拍得難看就難看吧，反正我的臉本來就不好看。有失有得——我吃到菜了！

果真，我畢業證書上的照片，上裝、頭髮還算整齊，但眼睛一大一小，木木的，沒有一點兒精神。

一盆“素獅子頭”

“紅燒獅子頭”，必須用豬肉，它是葷菜，怎麼叫“素獅子頭”呢？是的，就叫“素獅子頭”，它是那年代廚師的一大創造！

三年暫時困難時期，我在蘇州專區高師函授站、蘇州教師進修學院和蘇州師專工作過，1961年8月至1962年7月，是在蘇州師專工作。之後，蘇州師專停辦，我才到盛澤中學任教的。

那時，蘇州師專教工食堂辦得不差，但當時糧食是計劃供應的，豬肉計劃供應也很嚴格，而且量極少，所以食堂里根本買不到肉制的“獅子頭”。有一天吃中飯時，我進食堂的時間比較早，看到小黑板上公佈的第一隻菜是“素獅子頭”。是第一隻菜，當然是最好的，我就買了一份（一個人也只允許買一份），四小個。

嗨——一看那樣子就馬上會咽口水，是油裡氽過的——那時的食油也特緊張！一上口，是打嘴巴也不肯放的那種好吃。問廚師，才知道主要原料是胡蘿蔔和豆腐渣，只是它的形狀和烹調方法像以豬肉為原料的“紅燒獅子頭”。

此後幾天裡，我特地提早到食堂，希望再能吃到美味的“素獅子頭”，卻再也沒有見過它。我又不好意思詢問為什麼不再做這道菜。

幾瓶枇杷膏

因為咳嗽，我曾吃過醫生配給我的枇杷膏。在1961、62年階段，食糖的供應很少很少，這可苦了我——我喜吃甜的。

也不知是什麼因素，有一次讓我忽然想到了枇杷膏。於是我就不聲不響地抽空去買枇杷膏。路最近的中藥店，是在盤門外，我從新橋巷蘇州師專出發，穿過盤門的兩個城門洞，走過跨在環城運河上的高高的石拱橋，到中藥店，真不少路啊！然而我心甘情願。

買了一瓶200CC裝的枇杷膏，若稱我心，我一天裡就想吃光它，但我還是將它分幾天吃，因為並不便宜，它是藥呀！

連續好幾個星期，我沒有病，卻都吃枇杷膏，我實在需要吃點糖。什麼時候因什麼原因，我不再到盤門外中藥店買枇杷膏了，這，我已經忘卻，但這個秘密舉動，我永遠忘不了。

兩個雞蛋

1962年春節後剛開學，我離家時，母親給我煮了兩個囫圇雞蛋。在那時，兩個雞蛋也了不得，營養品哪！我把它們帶到學校，想吃還不捨得馬上吃掉，包好後放在宿舍裡。

正在此時，我接到我讀小學時的一位同學的信，他告訴我，他回校時路過蘇州，想同我見個面，我很高興。

我喜歡讀點書，但我校中文系在青島路的分部，分部的圖書館裡，我想看的古典文學的有關書籍並不多。因此，我曾寫信給這位同學，不止一次地請他在學校圖書館幫我借。他很當一回事。我非常感激。

那天，我在景德路的他親戚家找到了他，兩人到觀前街邊走邊聊一陣後，高高興興地分別。臨別時，我將我包裡的兩個雞蛋拿出來贈給他。我當時非常滿意，因為他並不推卻。

兩斤糧票

那年月，看到極其勤勞的父親因吃不飽而生黃疸病，我心裡很不是滋味。當時，我自己雖然很想吃，但還是從自己每月28斤口糧中將糧票一兩二兩地節省下來，放在家裡讓爸媽弟妹用。

一天（我已經記不清具體的年月日了），蘇州師專後勤部門突然通知教職員工，要將所有的地方糧票，到總務處去調換新發行的地方糧票。兩天後，原來用的地方糧票就停止使用。我一想，不得了，我吳江鄉下家裡有2斤地方糧票呢！如果已經被用掉了，倒也罷了。如果沒用掉，作廢了，多心疼啊！糧票，已不是斤斤計較、而是兩兩計較的寶貝！

怎麼辦？家裡是沒有電話的，聯繫不上。若乘長途汽車回家，加上趕到車站、等車，得半天時間，但我必須天天上班。思來想去，我決定第二天一早騎自行車打個來回。

於是，我向同事借了一輛自行車，在第二天凌晨三點左右，好不容易叫醒傳達室的老同志開了校門，我就從新橋巷出發了。天黑黑的，路上沒有一個人。在市裡還不要緊，有路燈，過了人民橋、覓渡橋，上了蘇嘉公路，眼前一片黑乎乎的。虧得那時的蘇嘉公路是黃沙路面，讓我明白自己是騎在公路上。

我靠著公路的右側，拼命踏。路邊一棵棵並不高大的石灰柏，像披著斗篷的一個個黑衣人，向我撲過來。我很緊張，有點怕，因為我簡直辨不清撲過來的是樹還是人。我從來不信世上有什麼鬼，我怕的是萬一遇上歹徒。這樣，越想就越擔心，越擔心就越用力踏……好在越踏天越亮。

到了家，父母、弟妹都很驚奇。我說明來意後，母親拿出了糧票，2斤，還沒有捨得用！我隨便喝了一點兒粥，馬上推了車子就走。父母是愛惜我的，也知道我太累了，但我必須趕回去上班，他們只能叮囑我不要踏得太快。那天，我照常上班，沒有遲到。

每每回憶到那幾個小時的行動和感受，我在佩服自己敢決斷的同時，會禁不住淌下眼淚。

這幾樁小事，有的我從來沒有對人講過，有的曾對我妻子談起。現在的年輕人聽起來，也許會感到太寒磣、太滑稽，但這些都是我實實在在的生活細節。如今我的一些習慣，比如不亂花錢，比如叮囑孫女不能浪費食糧，等等，都同它們有關。

照片來源：莊關通、王來剛、館藏及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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