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1 塵封半世紀的軍事機密,三線廠,我可以說了嗎?

(張永慶/文)

那年,我十六歲,唇上的絨毛還未變黑;那月,是初春,汾河邊上柳樹剛染上鵝黃的柔媚;那天,陽光不熱烈,熱烈的是送行的叮囑和不斷的握別,叮囑與握別讓懵懂的我感到這次遠行是神聖的使命,我在日記本上鄭重記下這個日子:1972年3月20日。

就是這個日子,像鐵路扳道岔一樣,把我的人生軌跡從繁華的太原府扳到了地處深山老林的“115信箱”。

我是隨父親張紹華乘火車從山西省太原市763廠出發的,一起同行的有:霍世範、藍慕先、陳仁章、徐殿義、程超群。再有就是我們晚輩的霍鐵楠、霍鐵傑兄妹倆,徐雪梅、徐學博姐弟倆,程文英,還有我二姐張桂蘭。

塵封半世紀的軍事機密,三線廠,我可以說了嗎?

好人好馬上三線

養我十六個春秋的太原,是座重工業城市。1949年,解放軍攻破太原,照單全收了閻錫山數十年經營的軍火工業,轉而變成解放軍軍事工業的重要基地,僅大大小小的軍工廠就數十座,鐵路、公路更是四通八達。六、七十年代,我們住在福利區的孩子們,到行政區上學都是乘坐火車的,這火車就是我們的校車,奢華而招搖,我們自豪如坐在布加迪威龍的副駕上!那時,乘坐火車是家常便飯,而這次乘火車坐臥鋪的遠行卻是人生第一次。

我們一行13人,大多數都坐在同一節車廂。長輩們抽菸、喝茶,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什麼,大概是談論“備戰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的最高指示。而對這一切我還沒有興趣,只對那個神秘的“115信箱”充滿了好奇和遐想。當然,我更不知道,此行就是踐行指示,打起揹包跋山涉水,奔赴祖國的深山峽谷、大漠荒野的。畢竟還是孩子。

天快亮了,睡意朦朧中,廣播裡傳出悅耳動聽的、女播音員親切的聲音,“旅客們好!這次旅行的終點站---鄭州就要到了,請大家整理好自己的物品準備下車……”。我“噌”的一下子就從床上下到地板上。疾駛了一夜的火車緩緩的停在終點站—鄭州站。

大人們在鄭州短暫休整,我們孩子們就跑到大街上撒歡兒去了。我們昂首闊步巡察著鄭州,對當時的這個城市頗不以為然:這裡沒有像太原市那樣長數里,寬數十米,東西貫通、空曠寬闊的“迎澤大街”;沒有綠樹成蔭、曲徑通幽、碧水玉帶的 “迎澤公園”;沒有綠草如茵、鮮花環繞、氣勢宏偉的 “迎澤賓館”;沒有環境好、動物多、品種多,堪稱動物王國的“太原動物園”。有的只是平淡無奇的街道。

我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也不敢顯露太多,只因為聽說毛主席來這好多次。而我們太原迎澤路上的一切都是為迎接毛澤東主席到太原視察而先行改造和修建的,可到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也沒有到過我們的大太原。另外,我有限的歷史知識告訴我,這裡發生過震驚中外的“二七大罷工”。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京漢鐵路工人,以鄭州為核心,從北京長辛店一直到漢口,長達兩千多里的鐵路工人大罷工,把中國工人運動,推向高潮。瞻仰剛剛建成的“二七”紀念塔,尚幼的心裡竟然生出幾多感慨。

在鄭州,我們住的賓館,現在想想應該是在大同路上坐北朝南。雖然是匆匆過客,但我和老同學徐學博(小名華子),還是相約到照相館拍了一張合影像,作為曾經來過鄭州的紀念。華子站在我的左邊,我雙手抱著一支步槍,倒也英姿颯爽,清澈的眸子對未來充滿激情,煥發著青春的活力。韶光易逝,剎那芳華,時間之旅中,青春註定只是一個漸行漸遠的站臺,現在翻看照片,會啞然失笑,又會突然淚眼朦朧,其中滋味竟無言以表。

鄭州,也只是我們的站臺。3月22日早上,我們13人又乘火車前往那神秘的“115信箱”。火車頭冒著粗粗的黑煙,火車底部分別向兩邊吐著“白霧”,吃力地徐徐啟動,向豫西南方向駛去。

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和,透過綠皮車箱的窗戶向外望去,天上的白雲和我們同行。大地復甦,春風放膽,柳條返青。綠油油的麥田和金黃的油菜田一片連著一片,還有粉紅的桃花杏花穿插點綴,沿途欣欣向榮的景象不時撲入眼簾,就像電影蒙太奇手法,不時的切換著畫面。麥田、樹木、村莊、小路和一個個山丘被疾駛前行的列車徐徐推後。豐富的色彩、新奇的景象,撩撥著我的興奮,我的心也像火車的鍋爐沸騰著,跟隨著列車輪子鏗鏘前行。“115信箱”,你一定就在不遠的前方了!

22日下午3時左右,我們終於到達雲陽火車站。初春的伏牛山乍暖還寒,我們站在工廠接站的解放牌大卡車上,呼吸著撲面而來的、伏牛山區的清新空氣,領略著到達“115信箱”最後7公里的風景。車輪飛轉,越過雲陽東河,進入千年古鎮雲陽,越過雲陽西河一路向西再向北,穿過李樓、窯廠,如火如荼的建設工地一下就映入眼簾。啊!這就是心儀已久的、神秘的“115信箱”。一路上我的臉有點燙,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春寒料峭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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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天鬥地建廠房

入住招待所後,我便懷著好奇的心情,參觀著繁忙的建設工地。看似繁忙的場面卻井然有序。家屬區還在建設之中,預製廠裡,伴隨著馬達的轟鳴聲,預製板像壓出來的豆腐,整齊劃一地排列成方陣。汽車不時的鳴笛,駛過眼前帶起陣陣塵土;民工們趕著毛驢車不停的往工地運送沙石,排起長長的隊伍,宛如一條巨大的蟒蛇蜿蜒遊走,足有二百輛之多,吆喝毛驢的聲音伴隨著長鞭(當地叫扎鞭)不停的在空中抽得“啪!啪!”作響。遠處關山放炮的聲音也時常響起,撼動著大地,揚起幾百米高的“蘑菇雲”,大小石塊如“天女散花”般灑向大地。你所見到的三線建設者們,在柳條編織的安全帽下,那張張滿是灰塵的臉上,洋溢著別樣的表情,僅從露出的牙齒上,就能看出微笑,友好,自信,更有自豪!

爬到山上,環顧四周,層巒疊嶂,山山相連望不到邊。山上也看不到一棵像樣的大樹,滿山坡都是成排成片的“櫟樹毛子”,也就是柞木,遠遠看去,給人的感覺到處都是光禿禿的,但絕不見黃土裸露,這些景象與山西的黃土高坡完全不同,但對新來乍到的我來說也算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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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定勝天,窮山溝裡紮下根

山上沒有大樹,便沒有了鳥的蹤影,更聽不到鳥的鳴叫。記得給太原老媽的信中還提到了這地方“連一隻鳥都沒見過”,讓老媽傷心落淚,“怎麼就到了這麼一個“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地方?後來才聽當地老鄉們講,柞木是養蠶的,不能讓它長高,高了就沒法管理。並且每年冬天都要對樹進行修剪。山上沒有大樹,就沒有鳥的棲身處,自然鳥就少了,避免了鳥對蠶的傷害。

從那一天起,神秘的“115信箱”之謎就此解開,他就是三線國防建設的“國營向東機械廠”。在這裡,是我人生第一次踏入所謂的社會,與世隔絕,廠區和生活區連成一片,封閉的獨立的小王國的社會。也許是新奇的自然景觀感染了我,也許是如火如荼的建設場面感染了我,我竟忘了我是從生活條件優越的“大城市”墜落到這荒山僻壤的“城裡娃”。 我人生的第二個階段也由此在浩瀚的八百里伏牛山那“千山一隅”默默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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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無聞加油幹

我以一個年輕的“軍工人”的身份和來自全國四面八方的老八路、老兵工、老革命以及方方面面的建設者結緣,和他們肩並肩、手拉手,並在它們的帶領下,置身於這如火如荼的三線建設中來,用汗水、淚水、血水,澆築出這座魂牽夢繞、神秘美麗的家園---向東廠。我有幸作為“兵工人”,在國際形勢的驚濤駭浪裡,挽起臂膀埋下頭,甘心做沉默的砥柱;在一窮二白的年代,挺起胸膛勒緊腰帶,為國家創造財富;在優化經濟結構的軍民結合轉型中,大家攻堅克難,眾志成城;就算是在八、九十年代市場化的趨勢下,經歷下崗分流的陣痛,我們都沒有哭天搶地的抱怨。像父親一樣的老師傅們,曾經是高級知識分子、高級技術人員的天選之子,到如今生活的普通甚至是清貧。但是大多數老人們卻只有感嘆但從未後悔,大家依然可以圍在一起暢談當年的激情歲月。他們不是沒有反省,不是沒有批判,而是他很難背叛他過去青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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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開朗的養蠶姑娘

我在不惑之年的生日那天,三杯小酒下肚,我突然悟到:我的父輩這些人就是伏牛山中的櫟樹毛子,在山之一隅,蟄下本來應該茁壯挺拔的身子,用葉子,用青春,用生命供養著“兵工”這隻柞蠶,這隻蠶吐絲結繭,織就了國家遮風擋雨的帷幔,織就了共和國的萬千繁華。

曾經的那個毛頭少年,如今我已需要染髮劑偽裝加固自己的青春,好在兵工人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傳承,讓我出走半生,歸來仍是那個少年。

如今這個盛世下的不斷掙扎的我們,猶如漂泊的遊子,沒有歸屬感,不是山西人,不是河南人,如果真要問我到底是哪裡人?我只能說是“三線廠”人,是“兵工人”。感謝“三線廠”,感謝“兵工人”,感謝我的父輩們,感謝滋養我的一路風景。

心底明媚,便是芳華!致敬:“三線廠”、“兵工人”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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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外牆還能看到當年的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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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舞者,是否在追憶自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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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水的跳臺,就是一場醒著的夢

塵封半世紀的軍事機密,三線廠,我可以說了嗎?

軍轉民用,涅槃轉型(中南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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