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寫了不少關於都市圈、中心城市相關的文章，對中國新型城鎮化的未來走向，做了一些分析。
大城市對人口的吸引、對生產要素的集聚是經濟規律必然的走向，這個觀點已經講了很多遍。然而，這對那些小城市、小城鎮來說，恰好相反，或許意味著衰敗的開始。
1、消失的城鎮
去年底，一則“日本小城免費送房”的新聞曾刷屏朋友圈。
奧多摩町，距離東京約兩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小城，60年代曾是著名的木材產區，人口超過1.3萬。但如今，年輕人都去了大城市謀生，整個城市只剩下5177人，且以老人為主。以這樣的人口衰減趨勢，奧多摩町到2040年很可能會徹底淪為空城。
▲奧多摩町免費送的房子
人口的流失，造成了大部分房子空置。當地為了挽救這一局面，設置了“空房銀行”，為閒置房產尋找年輕買家。交易免費，甚至政府還為賣家發放補貼、為買家提供修繕房屋補助。
但條件是，買家的年齡必須低於40歲，需要連續住上15年，到期後房子、土地都歸買家所有。
小城的目的很明顯，送錢送房吸引年輕人來激活城市。這一現象，在日本不少郊縣地區都在發生著。但效果都不甚理想。
歸根結底，是這些城市已經沒有了賴以生存的產業支撐。過往粗線條的製造業、加工業已被自動機械化、低勞動力成本轉移走，沒有了工作機會，即便有免費的房子，也難以長期生活下去。
這種產業格局之下，年輕人只能流向大城市，大城市膨脹的同時，中小城鎮和農村逐漸衰敗。
不僅是日本，成千上萬村鎮的衰敗，同樣發生在美國。
芒特卡羅爾，一個美國伊利諾伊州西北部的小城鎮，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曾工廠、商店林立，街道一片繁華景象，而如今小鎮只剩下1600人，依然以老人為主，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人影。
▲美國之音短片中的芒特卡羅爾
一些早年繁榮的小鎮，因產業變遷而迅速衰落，甚至廢棄，人們紛紛“棄城而逃”，在大城市尋找生活的希望。
城市發展的規律客觀存在，中國40年的高速發展，經濟水平的快速提升，城鎮化水平與發達國家逐漸接近，城鎮衰敗現象必然會出現在中國。
事實是，它早已發生。
2、收縮的城市
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副教授龍瀛，把這種現象稱為“城市的收縮”，其表現和原因都在於人口的流失。
他在去年的一個演講中，把觀察人口的單位縮小到“街道辦事處”這一特殊的管理單位，發現在2000年到2010年期間，中國有一萬多個鄉鎮和街道辦事處的人口在流失，這意味著中國三分之一的國土人口密度在下降。
▲2000年-2010年中國城市人口密度變化圖（龍瀛）
這張圖能明顯看到大城市對人口的吸引力。藍色區域即小城市、城鎮、農村的人口在減少，紅色的區域即大城市、中心城市在增加，尤其是珠三角和長三角，是人口流入的兩個重點區域。
而這一趨勢放在廣泛的城市概念上，則是180個城市的人口在流失。到了2007-2017這10年，收縮的城市也達到80個：
▲2017年收縮城市地圖（吳康）
很明顯，東北的人口流失速度在加快，緯度越高人口流失越多，寒冷的氣候迫使人們只能告別家鄉，向南方走去。
若把這些收縮城市分類的話，大概是以下四類：
1、結構性危機收縮城市，尤其是資源型城市；2、大都市周邊收縮城市，比如說北京周邊的三河、高碑店；3、欠發達的縣級市，比如浙江的龍泉、廣西的合山等；4、邊境偏遠城市，如新疆的哈密等。
根據網易數讀的統計，從2010年到2016年，633個城市中有246個城市的人口密度出現下降，佔比接近40%。以省份為單位表現在地圖上，就是下面這樣：
中西部省份的人口密度在下降，而東部沿海省份則都在上升，人口流向動線就十分明顯了。增長最快的，是上海、北京、浙江、廣東、天津，而下降最快的是安徽、江西、湖南、貴州、湖北、河南、廣西，恰好這些省份是勞動力輸出大省，人口流失甚至高於東北。
3、擴張的“鬼城”
一個城市的規劃，是根據未來的人口規模、水資源使用、道路規劃等等情況設計，再進行城市空間開發。比如預測未來人口會增長100萬，城市空間就要多開發能容納100萬人口的土地。
所以，對未來人口的增長預測，基本決定了城市未來的擴建面積和土地開發量。
但弔詭的現象是，上文提到的收縮的城市的未來規劃，卻仍在擴張。北京城市實驗室在上文180個收縮城市的總規劃中，發現有64個城市對未來人口的預測是上升狀態。
人口流失遇到新城擴張，“鬼城”就誕生了。
一組數據足以說明新城擴張的瘋狂狀態和人口增長的不匹配：
2000年，中國城區人口38823.7萬人，2017年增至49139.79萬，增加了26%；2000年，中國城市建成區面積為22113.7平方千米，2017年增至56225.38平方千米，增加了154%；2016年，在一項統計中的12個省會城市和144個地級市，平均一個省會城市規劃4.6個新城（新區），平均每個地級城市規劃建設約1.5個新城（新區）；截至2016年7月，縣及縣以上的新城新區數量總共超過3500多個，超過20各省份中，平均每個市至少一個新城（新區），瀋陽甚至規劃了19個；
按照住建部每平方公里容納一萬人的標準，瘋狂擴張的新城面積有2500萬人的人口缺口。而按照這些新城的預測人口增長目標，需要34億人才能填滿！
豈不是笑話！
根據標準排名城市研究院的數據統計，2013-2017年間，城市建成區面積增長最多的十個城市是：成都、天津、重慶、廣州、西安、青島、北京、杭州、蘭州、鄭州，都是妥妥的一線或強二線城市，且以中西部城市為主。
地方提前規劃擴建新城，從而賣出更多的土地，財政收入有了保障，房地產市場也能再炒起來一波，開發商也能跟著賺一波，這時候再來一次“零門檻落戶”搶人才，沒準庫存問題也解決了。
但誰來真正考慮下城市的感受？誰來考慮下人民的感受？
實事求是，變成了一句空話。
人口向大城市流動，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中小城市的執政者必須深刻認識到這一點。怎樣引入、扶持支撐城市發展的產業，怎樣提供高效的公共服務，給人繼續生活在這座城市的期望，或許更值得思考與關注。
參考資料：《收縮的城市》——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副教授龍瀛於2018年1月9日在一席的演講《我們分析了633箇中國城市，發現五分之二都在流失人口》——網易數讀《對不起，你的家鄉城鎮，即將消失》——鳳凰週刊第680期《2019中國城市空間開發簡報》——貝殼菁匯產業微城研究院與標準排名城市研究院《2019年中國大陸城市“緊湊指數”報告》——標準排名城市研究院與經濟觀察報城市與政府事務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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