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9 人生多少相逢,都是絕版

每年清明前,都會夢見他,昨晚他又來了。他從美國回來,一時沒找到工作,見我忙得團團轉,就留下了。記不清要他做什麼,反正他來了就坐桌前忙,在夢裡似乎應該這樣。他說願意一直在這兒做事。我說你這個大教授,我付不起工資。他笑說,只要有飯吃就行。又說,看你忙,看你皺著眉生氣,看你像陀螺一樣停不下來,很好玩。


人生多少相逢,都是絕版


我奇怪,上海那麼大,他老待在這裡幹什麼!忽然地,醒來了。他已往生15年,從來不知他是怎麼走的?葬在何處?他與我早斷了聯繫。很多年裡,新年寄來賀卡,連簽名都沒有。

其實,在學校裡,我們早已“斷交”,因為吵過兩次大架。一次,他買了周小燕獨唱音樂會的票請我去聽。同班的小徐搗蛋說,上我家去,我買了全套《約翰·克里斯朵夫》,你要不要看?比起聽歌,當然還是書好,我去了。為了這件事,他與小徐打了一架,氣得半年不理我。另一次他把《普希金文集》送給了比我們低一屆的學妹。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和他一起去福州路買來的。那時錢少,一人出一半,說好了我看完了他看,他看完後由我保管。過了好久,他沒給我,我去要,他說弄丟了,氣得我大哭。曹同學火上加油,扮著鬼臉說,他吹牛,是送給小康了。把我心愛的書送人?還送給一個女生!於是,我幾乎要和他拼命。小孩子吵架沒輕重,什麼狠話都說出來了。結果,直到畢業,我們再沒了交集。告別母校那天,他站在女生宿舍前好久,最終未發一言轉身離去。我不在,是同學後來告訴我的。

他是我同學中唯一可以在一起玩的男生,我們是好朋友,總有說不完的話。就這樣慢慢長大,中學六年,自始而終,純淨而平和。本來,吵一架不會嚴重到要絕交,是因為他叫小曹傳話:說我兇得像只雌老虎,這輩子,再也不要看到我了。我大吼,誰稀罕你啊!氣得把一桌子書本擼到地上,從此,我倆相忘於江湖。

1989年春,他回國來看我,我氣呼呼地說到那本書。他說,實際上,不久書就還來了,根本沒送掉!沒想到你會暴跳如雷,把我嚇得半死。更沒想到一本小書你會記了三十年!當年……唉!他不說下去了。他回了美國,直到離世,再無音訊。我不知他在異鄉孤身一人怎麼過日子,從想不到去打聽,對我,他早已成了一個背影。但我常夢見他,夢中他淡淡地笑著,身影如以前那樣挺拔、俊朗。很想問問,他為什麼老要來?忽然想起他不止一次說的話:“你是我第一個女朋友,我不會忘記你的!”當年聽了只是得意地頻頻點頭,從未猜測有什麼玄機。現在想想,實在遲鈍得可氣!

回憶此生曾有過這麼一段純如雪的友情,常驚歎吵架、決絕都那麼本色,每每心裡柔得要滴出水來。生死相隔,陰陽難渡,除了祈禱他安息,我已沒任何事可做。只是,如有下輩子,一定記得,女孩別那麼小氣;還有,有人對自己說什麼,要用腦子想,不可以笨得像塊木頭。

人生多少相逢,都是絕版。相逢之後,就是告別。告別之後,各自天涯。人在世上走,無數的人是你的過客,你也是無數人的過客。這中間,有多少“緣”成了“分”,是運氣。彼此給過一段短暫的相聚,一生往往僅此一回。清明臥聽敲窗雨,疑是春吟豆蔻詩!多少答案,散失在歲月的無語中,何需去尋!(葉良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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